黄良平本人,与金舒想象中的模样,差距挺大。
她以为会是穷凶极恶的面相,亦或者是满脸横肉,大腹翩翩的油腻大叔。
却不想,是个而立之年,仪表堂堂,一股文人傲气,但丁点不见文人柔弱的书生。
黄良平一身锦衣华服,一块镶金佩玉,名家亲笔的山水画扇,桀骜不拘,又带着深重戾气的容颜。
此时一左一右,正被六扇门两个捕头按着,竟还能有那挣扎嘶吼的气力。
“你们这群六扇门的狗!你们知不知道爷是谁?你们竟然敢这样对爷!你们就不怕爷掀了你六扇门的牌子!”
李锦被他这豪言壮语逗笑了。
瞧着他疯狗乱咬一般挣扎怒吼的模样,下颚微扬:“口气不小啊。”
他撩一把衣摆,端正的坐在一旁的八仙椅上:“说来挺好奇的,黄公子要怎么掀了我们六扇门的牌子?”
这人,和颜悦色,面带笑容,却让黄良平背后一凉,面颊一僵。
他稳了稳心神,半晌吐出来两个字:“我呸!”
话音刚落,唰的一声,周正长刀出鞘。
那如星的寒芒,沿着刀刃似一条光,落在黄良平的眉心的正中央。
黄良平大骇,方才嚣张跋扈的模样消失了一半。
他咬着牙,瞪着眼睛,坚守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傲气,不服的说:“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李锦接过宋甄递来的茶,捏着盖子,轻轻地吹了一口。
他笑意不减,眼眸不抬,反问道:“那你又知不知道我是谁?”
黄良平愣了一下。
此刻,棋楼里才终于安静下来,他抬眼,认认真真打量着眼前这自带威严的男人。
他一身淡黄的外衫,手里一把通黑的扇子,面颊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腰间有一块镂空佩玉,坠着金色的穗。
黄良平方才发热的脑袋,一下就凉了。
“你喜欢用身份说话,那本王就陪你用身份说话。”李锦眯着眼,看着黄良平惊恐的神色,“怎么?本王的身份,不入你一个上门女婿的眼?”
黄良平懵了。
他没想到,眼前人竟然是大魏的靖王李锦。
但一想到刑部陈家向来和六扇门不对付,他老丈人陈文都不把靖王当回事,那他自然也没必要给什么好脸。
黄良平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李锦也不拆穿,他将茶盏放在一旁,一连抛出去三个问题。
“来找你黄公子也没什么大事。本王就来问问,陈枫被害当天晚上亥时,你人在何处?与谁在一起?可有人证?”
眼下,黄良平先是沉思片刻,之后竟拿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我还当是什么事……既然是问问,那王爷就让他把刀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他转头看着四下严肃的场面,歪着嘴,十分不忿:“您这架势,也不像是什么基本的待客之道。”
客?
李锦抬眉,摆手一挥。
唰一声,周正收了刀,黄良平身旁的捕头也松了手,往后退了两步。
黄良平起身,他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捏着肩膀,做起了扩胸运动。
那样子是实打实的,根本不把李锦当回事。
也是,如果说京城巨富宋甄,是太子的左膀子,那刑部就是太子的右胳膊。
在他黄良平眼里,他站在这归来阁中,就是站在自家地盘上,是主场。
有什么好怕的?
“靖王爷方才问我什么?”黄良平转着自己的肩膀,活动活动左肩周,再转一转右肩周,又是揉脖子,又是揉腰。
李锦睨着他,不急不气,带着盈盈笑意:“本王问你,陈枫被害的时候,你在哪里?”
就见黄良平面颊上腾起一股夸张的惊奇模样,冲着李锦轻蔑一笑:“陈枫被害与我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我杀的,王爷有空在这里问我这些有的没的,怎么不抓紧时间,去抓凶手?”
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上门女婿。
李锦轻笑,双手抱胸,注视着他的面颊,故意激他:“有人说见到你了。”
话一出,黄良平一怔。
那一瞬仿佛时间停滞,他面颊上的笑意有了一抹割裂的味道。
这微小的变化,尽数落在苏尚轩的眼睛里。
他融在背景里,观察着李锦和黄良平对峙时,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少顷,苏尚轩俯身在沈文的耳旁小声说了句。
“啊?”沈文压低声音,“要这个干什么?”
苏尚轩没有回答,淡漠的催促:“快去。”
沈文抬手挠了挠脖子,一脸疑惑,往归来阁灶房走过去。
眼前,李锦的问询还在进行,只有苏尚轩知道,李锦手里掌握的信息其实很少。
不然,他也不会在开始,选择用黄良平叫嚣的“身份”,来换取整个讯问的主动权。
成长了,不枉费他这么长时间的培养。
苏尚轩沉默的站在一旁,看着已经从他手里学了八成审讯技巧的李锦,回忆着他在这次审讯中使用的最关键的第一步。
又叫心理控制。
他需要先在黄良平的心中,埋下权威和不可抵抗的种子。
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能让苏尚轩主导的第二次正式审讯,更加快捷流畅。
皇帝给的时间实在是太仓促,按照寻常的思路,抽丝剥茧,做外围工作的话,时间明显不够。
苏尚轩知道,李锦只能选择正面出击,才能拿到更多的线索。
思量间,沈文已经从后堂拐了出来。
一把没有刀柄,断成残片的匕首,带着鲜红的血痕,被沈文用帕子遮挡,悄悄地带了出来。
他面露难色,压低了声音问:“这颜色未免太牵强啊……”
苏尚轩扬起下颚,指了指一旁的盆栽。
沈文眉头拧紧了。
这意思是让他去花盆里,给匕首沾点土啊?
沈文抿了抿嘴,将信将疑,悄悄咪咪地走到盆栽旁。
他在宋甄诧异的注视下,在李锦余光的追随中,将那把断掉的带血匕首,在盆栽的土里面蹭了蹭。
正堂中,黄良平听说有人在案发现场见过他,哈哈哈的笑出声。
“怎么可能见得到我?”他望向李锦,言辞凿凿,“我可是每晚都在戌时三刻休息的,我家娘子便是人证。”
坐在他正前方的李锦,眼眯成了缝:“你家娘子可不是这么说的。”他笑起,“你家娘子,在面对六扇门的唐刀时,大概不会有胆量说假话。”
一场审讯看到这,金舒是终于看明白了。
她从进到这归来阁里开始,就没有再吭声,便是因为她看不懂李锦这唱的是哪一出戏。
说到底,李锦手里其实什么证据都没有,这场审讯,几乎全靠推测。
这怎么审?
别说是本就绞尽脑汁,想方设法都要脱罪的真凶了,就算是个市井小民,这样漫无目的的审讯,恐怕也问不出个一二三来。
但现在,金舒懂了,李锦这用的是欺骗性战术啊,是审讯技巧里的一种啊!
她侧过脸,看着李锦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样。
这个男人,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竟然在不断试探着黄良平的“心理支点”。
金舒看着眼前这一幕,格外感慨。
她没想到大魏的审讯技巧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
欺骗性战术,再加上沈文手里那把断刀,没有经过任何心里训练的黄良平,势必坚持不了两个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