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布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说出与曌蕤有关的任何信息。”
叶无坷坐在窗口,晃荡着腿自言自语。
这个模样,哪里像是已正二品的封疆大吏。
在他那一众手下心中,在四海书院弟子心中,在谢东廷和陆交远等人心中,他是近乎于完美的人,大家都对他都无比敬重。
可实际上,他也才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有椅子不坐,有床不躺,就在窗台上坐着。
这样的封疆大吏,若是在朝廷老臣眼中那就四个字评语:成何体统!
“有两种可能。”
陆交远道:“蕤先生其实根本就没有参与其中,只是因为他与李先生的身份所以难免被怀疑参与其中。”
“另一种可能则是契布认为蕤先生还有办法救他,也认定了明堂不会这么快就杀他,所以故意隐瞒。”
余百岁则摇头道:“这个家伙是李先生的儿子,曌蕤先生也是李先生的儿子,要说他们两个没有联系,我是不信的。”
陆交远讪讪的笑了笑:“传闻李先生......多才多艺多子多女......”
余百岁:“你的意思是,他只管甩子不管长大,也不管这些孩子们有无联系,是否认识?”
陆交远道:“若换做别人这似乎不可能,可若是那位李先生就不一定了,传闻之中,他是个游戏风尘的神仙人物。”
余百岁:“就渣男呗。”
陆交远:“毕竟......帝师。”
他意思是,百岁大哥你好歹还是有点口德的好。
余百岁却不在乎。
“你看我做什么。”
他看着陆交远说道:“不管他是不是帝师,不管他有多大的才学本领,这种行为......说好听些是风流,说不好听就是渣男。”
他指了指自己:“我也说不上是什么好人品,但我从来不招惹良家,能花钱解决的事就花钱,没地方花钱的就练棍法。”
陆交远硬是没有听出来练棍法是个什么意思。
“还有。”
余百岁看向叶无坷:“师父,契布被抓是不是显得容易了些?我不是说你谋算的不行,也不是说咱们准备的不够多,只是,这个家伙此前逃跑的手段千奇百怪层出不穷,这次却这么容易就被抓了......”
叶无坷道:“我还没有想出来他故意被抓能有什么目的。”
余百岁:“我也没想出来,我就是觉得容易了点。”
想想看之前和那个家伙交手的经历,其实每次都吃了亏。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叶无坷道:“他被抓,会不会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
叶无坷点头道:“有可能。”
余百岁眉头一皱:“如果他被抓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那他后边要干的能是什么事?杀你?杀小橘子?还是杀别人?”
叶无坷想不出,哪怕他的头脑已经足够逆天也暂时想不出这契布的打算。
但叶无坷也有些同意余百岁的判断,这个契布绝不是一个轻易就接受失败的人。
他性格暴虐,谋事又缜密。
不该这么简单就被抓了。
虽然为了抓他,叶无坷这半年来部署的足够严密,可当对手足够强大的时候,对手的失败连自己都觉得不是很能接受。
“我觉得林州这还有事。”
余百岁眯着眼睛给出判断:“比契布的事还大。”
可比契布谋反的事还大的事,又能是什么事?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契布那样的自私到了极致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因为帮别人遮掩,而故意被抓?
在这个世上,他落入叶无坷手里比他落入其他任何人手里再想脱困的可能都低。
就因为,叶无坷对他实在是太了解了也太针对了。
而此时,被死死锁在牢间里的契布闭着眼睛,却还能轻轻的扭动身躯。
像是配合他脑海之中什么曲调在舞蹈。
与此同时,东北边疆,大慈悲山。
奎爹牵着耕牛从村外田里返回,才到村口就看到有几辆马车过来。
奎爹谨慎,在看到那几辆马车的时候就把手伸进怀里。
他总是会随身带着姜头派人送回来的那种信号烟花,只要又是把烟花打上去无事村的人就知道有危险了。
然而当骂马车停下来后,奎爹发现马车上竟有姜头派人回来特意提过的东广云汇的标徽。
第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个和和气气的胖子,就是那种和气到哪怕你羞辱他打他,他都不会怨恨你的类型。
白白净净的,虽然不能说一看长相就断定是个好人,但绝对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让人放松警惕的长相。
这胖子下车之后也看着奎爹,然后小心翼翼的抱拳问道:“请问你是无事村的人?”
奎爹一摇头:“我过路的。”
胖子说:“噢噢噢,那打扰了。”
说完就准备进村去。
奎爹道:“我好心提醒你们,这无事村里的人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对你们外来的人格外凶狠,你们要进村打交道最好小些点。”
胖子停下来,问奎爹:“无事村里的人都不好相处?”
奎爹道:“他们村出了一个大官儿你不知道?以前就野蛮,现在更野蛮。”
胖子有些疑惑的说道:“可是......我听说,无事村的人纯良厚道啊。”
奎爹一咧嘴:“你从哪儿听说的!”
胖子想了想,还是得进去,于是和奎爹道了声谢,便带着人往村里走。
村外是一条小河,村口有一座小桥,这是从西边来进无事村的唯一一条路。
小桥两侧是河堤的高坡,当初二奎就经常带着几个冻萝卜蹲在桥边河堤上发呆。
此时那二奎常年蹲着的地方当然不可能有二奎,但有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瘦瘦黑黑的村野小子。
皮肤是黑,但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斜挎着一个包,包里也装着几根萝卜。
一见到奎爹回来,那半大小子忽然就站起来,捡了块小石头朝着奎爹就砸过来,奎爹敏锐的避开。
“小王八羔子!”
奎爹立刻就怒骂一声。
那半大小子掐着腰喊:“糟老头子你还敢来我们无事村,上次你家牛吃了我们山坡上的草还没跟你算账!”
奎爹立刻骂道:“小王八羔子,那山又不是你们无事村的山!”
半大小子喊:“我们无事村的叶无坷现在是大官,你知道有多大吗!别说山了,一句话连你们村都是我们村的!”
胖老板听到这觉得那牵牛的汉子说的没错,无事村的人果然野蛮。
半大小子掐着腰喊:“滚滚滚,都滚远点,不然把头塞牛屁-眼里。”
奎爹一弯腰就捡了块石头:“我砸死你个小兔崽子!”
那家伙是个混不吝,指着自己脑壳:“来来来,砸,你不砸你是孙子,你敢砸,我管你叫爹。”
奎爹一石头就砸过去,倒是没砸中。
那小子哼了一声:“就这点本事。”
胖老板哪里有空看他们俩闲扯,连忙上前:“这位小哥,我就是叶明堂派来的人。”
半大小子掐着腰看他:“什么他妈叶明堂不叶明堂的,不认识!你也滚!”
胖老板耐着性子解释:“叶明堂就是你说的那位叶无坷叶大人。”
半大小子眉眼一喜:“姜头哥哥让你来的?”
胖老板:“是是是,是叶明堂让我们来的。”
半大小子:“让你们来干嘛?”
胖老板道:“叶大人在我们东广云汇里投了些银子,今年第一次赚到钱,所以我过来给村子里分钱,这都是叶大人交代的。”
半大小子:“分钱?分多少钱?”
胖老板:“每个人都有一千两。”
半大小子:“你知道我们村有几个人啊你就说每人一千两。”
胖老板:“是叶大人让我们来的,那我当然知道无事村有多少人口了。”
半大小子:“那你说。”
胖老板:“一共......”
才说了俩字,半大小子忽然喊了一声:“别说了。”
他指着奎爹:“你赶紧走啊,我们村的事不许外人听。”
奎爹哼了一声,牵着牛就走了。
一直等到奎爹走远看不见了,半大小子才问:“真是我姜头哥哥让你们来的?”
胖老板立刻点头:“当然是啊。”
半大小子:“姜头哥哥给你什么信物了没有?”
胖老板心中一震,然后连忙解释:“没有啊,他就说让我直接来。”
半大小子:“哈哈哈哈,没有信物,跟我来吧,我逗你玩呢。”
胖老板心里骂了一声......
他一招手,几辆马车随即跟着他往村里走。
半大小子带着他们过了桥就停下:“这事得找村长,你跟我去见他,马车都得在桥边停着不能再往前,别说我没警告你们,进了村四处乱走会出人命。”
胖老板答应了一声,吩咐手下人就在桥边等候。
那些伙计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但对胖老板却格外敬畏。
半大小子一边走一边说道:“姜头哥哥有没有让你单独给我带什么礼物啊。”
胖老板问:“那你叫什么?”
半大小子:“我叫六奎,你应该听说过大奎二奎三奎吧。”
胖老板脸色一喜;“听过,原来是三位奎爷的弟弟,久仰久仰。”
半大小子:“不久仰不久仰,姜头哥哥说得谦虚。”
他带着胖老板走到一户看起来院落规模最大的宅子前边,指了指:“你进去吧,就说你是姜头哥哥派来的,村长就会笑呵呵的。”
胖老板道了声谢,先敲了敲门,没人理会,他便进门喊了一声:“里正在吗?”
半大小子:“都说是村长家了,这里没有叫李正的。”
胖老板又在心里骂了一声。
他朝着屋门走,走了几步忽然脚下一空,这看起来平平坦坦的地方竟然有一个陷坑。
也没来得及反应直接掉了进去,好在是坑不深。
等他费劲巴拉的从坑里爬出来,沾了一身的白色粉末,好像是石灰,但又不确定。
回头一看,院门竟然关上了。
他吓了一跳,跑过去将院门拉开。
结果院门被人从外边锁住了,这肥肥胖胖的人好不容易爬墙出去,落地的时候就觉得裆里麻麻痒痒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一边走一边挠,到了村口就一愣。
“我车呢!”
他环顾四周:“车呢!”
哪里有人回答他。
这一刻胖老板怒了,真怒了,裆里痒的受不了,想来那墙头上是被人洒了什么药粉。
只是不知道坑里那些白色粉末是什么东西。
“我人呢!”
胖老板急的骂街:“人都他妈的去哪儿了。”
此时那半大小子在河堤上嘿嘿笑:“你游过来,你从水里游过来我就告诉你车和人去哪儿了。”
胖老板骂道:“我为什么要游过去,你让我游我就游!?”
他才说完,忽然听到一阵阵汪汪汪的声音。
只见村子里冲出来至少十几条恶犬,朝着他就扑了过来。
也不敢耽搁了,他直接跳进水里,因为往别处跑,他大概是跑不过那些狗的。
等进了水他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反倒是那麻麻痒痒的感觉轻了不少。
半大小子蹲在河堤上:“你的车和你的人都被我们村长没收了,你自己先回去,我们先把人都打一顿,要是没问题,你明堂来的时候他们也就都被放了。”
他嘿嘿笑:“你要是不走,那就跟他们一起挨顿揍,自己选一个?”
胖老板忍了又忍,最终咬着牙答应了,穿着湿哒哒的衣服离开无事村,才过了小桥,就看到那个牵着牛的在前边走呢。
他追上去,奎爹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唉......跟你说了,无事村里没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