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玉闭目捏捏眉心。
她很生气,但时间若倒流,她依旧想不到多尔衮会抛弃大军跑路。
这是枭雄与将军思维的绝对壁垒。
张世泽、马士英也没想到。
去帝号,复汗号,听起来好似称臣,其实啥也不用付出。
但这话给了陆天明和明军一个台阶,大胜之下收手,可以交代天下百姓了。
好聪明的家伙。
得亏双方实力差距大,否则秦良玉一定会抗命,带大军奔袭辽东,先杀了这个聪明人,以免未来成祸。
思索一会,秦良玉按下怒气,对门口士兵下令,“把他们关押到别处,是否团聚由京城决定。”
德格类三次躬身,“夫人息怒,外臣带五百人为侍奉皇兄,想必京城不会拒绝,他们一应开销花费,由辽东来提供,房子也可以由辽东来购买,或者付房租,每年价值五十万两的山货。”
秦良玉不适合玩这种政治游戏,眉头一沉,“德格类,聪明过头会死的很惨,替别人做主,取死之道。”
德格类摇摇头,“外臣也许更了解京城上位,皇兄死不了,明清也不会再打,战争继续下去,不利于上位做天道圣人,更不利于天下大一统。”
秦良玉顿时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看一眼张世泽,询问他的意见,后者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冷意,“夫人,末将来处理即可。”
秦良玉和马士英齐齐露出疑惑的表情,暗示他的身份不宜与黄台吉扯淡。
张世泽依旧一副淡淡的表情,“夫人放心,晚辈晓得该做什么。”
秦良玉只好由着他。
黄台吉并未关押在宁远城,而是在觉华岛粮库。
一刻钟后,一群人离开宁远,向觉华岛而去。
战场还在清理,德格类与众妃早已认命,此刻看到战场,一股悲恸。
血水与海水混合改变了冰层表面结构,爬犁快速闪过,碎渣飞溅,马蹄和爬犁腿顿时浴血。
他们坐在爬犁上,下摆飞溅点点殷红,让气氛更加凝重。
觉华岛很快就到,西面全是黑土,东边山脚有一个石头堆,张世泽随意一指道,
“夫人,德格类,岳托变成好几截,好歹是便宜女婿,收殓就地下葬,我先去粮库看看,你们随后再来。”
莽古济和德格类没开口,哲哲和海兰珠更没有说话,张世泽直接骑马上岛去了。
觉华岛真有粮,而且很多。
为了防鼠,粮库和兵营在原本的山石上,铺石条整平,一排排粮库全是石头墙,没有用一块泥巴,房顶也是石板。
整个营区透露着古朴坚硬的味道,防老鼠的石槛一道一道,当前条件下做到了极致。
董护印啃着一块面饼,在二道门等着张世泽,见面不解问道,“不是不想见吗?怎么突然又来?”
张世泽冷笑一声,“皇帝其实都差不多,极其好面,我了解黄台吉,他一定不老实,入京前最好让他忘掉皇帝身份,认清自己是个俘虏。”
“有那么复杂吗?上位不在乎黄台吉想什么。”
“那就算我玩玩好了,我要斩断他的脑子,你的人呢?”
“都在,按你所言,黄台吉被关在粮食堆里。”
“咱们一起去,让你见识一下,穷途末路的皇帝如何犯贱。”
董护印无所谓,他是为了给张世泽做个证人,没有他在场,张世泽也不能见,这是规矩。
粮库都在石台上,比一般房子高,房檐与墙壁中间是石柱,便于通风,没有窗户,不影响白天视线。
董护印带着张世泽从小门而入,没有发出声音。
正好看到高高端坐在米袋上的黄台吉。
崇德帝没有睡觉,闭目沉思中,面色有一丝淡淡的微笑,八字胡微微翘起,显得格外猥琐。
张世泽抱胸沉默看着他,没有开口。
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黄台吉才睁眼,张世泽突然出现,他并没有感到奇怪。
对视片刻,缓缓开口,
“陆天明胜了,朕认栽,但你们胜的太快了,胜的骑虎难下。陆天明刚掌朝政,极其需要声望,胜的太快,突然停下,恐怕难以交代天下。
畏威而不畏德,天下百姓都一样,得寸进尺是劣根本性,永远难以满足,如今明人在期待他火速灭清,火速灭贼。
朕知道,你们实力不稳,还灭不得,灭了大清,灭了流贼,就是灭自己,上位需要敌人,需要有人唱白脸,需要有人做内应,朕愿做门下贼。”
张世泽笑了,回头对着董护印微笑,一副‘你看’的表情。
董护印自然是一副见鬼的样子,轻咳一声,戏谑开口,“黄台吉,说来听听,你准备做什么?”
“朕已经败了,自然是去帝号,称臣认罪,归于门下。”
“然后呢?”
“助上位一统天下,做从龙之臣。”
“哦~”董护印拉长尾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有点意思,你准备在京城住多久?”
“这看上位需要,佟某侍奉左右,上位怎么安排,就怎么做。”
“侍奉左右能做什么呢?”
“佟某知晓江南的联络人和联络方式,当然不是铲除他们,是利用他们掏空江南的物资。”
“听起来不错,佟先生到值房详谈。”
黄台吉点点头,从米袋滑下来,整理仪容,很有风度,躬身摆手,“请!”
张世泽没有打断两人说话,黄台吉连称呼都变了,角色扮演不错。
外面全是粮仓,没几个守卫,黄台吉出门在院里深吸两口气,闭目感受了一会,对张世泽微笑,“这里有天下最美的味道,心旷神怡。”
张世泽笑笑,没有说话,与董护印一起带着他去前面的值房。
他们从后门而入,绕过照壁,正门也关着。
张世泽突然回头,咧嘴一笑,“护印,你知道落魄之际的男人最怕什么吗?”
“不知道,我又没落魄过。”
张世泽转向黄台吉,“你以为呢?”
黄台吉保持他的风度,微笑摇头,“认清自己,没什么可怕。”
张世泽笑了,“我其实也不知道,但姑姑告诉我,上位曾说过,他在极度落魄之际的想法,是杀死世界。”
黄台吉一愣,“杀死世界?何意?”
“杀死自己,即杀死世界。穷途末路之际,有些人会变得狠辣绝情,杀死身边人来抹除自己的痕迹,有些人会变得万念俱灰,抑郁轻生,也有些人无所畏惧,孤注一掷。
大多数人是后两种,第一种很少见,属于特定的一类人。上位自己预测过两个人,他从未说错,我想开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