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娴姿笑容仿佛画在脸上,不真诚,却快乐扩大。
“我告诉她了,她大松一口气。不为担心你,是强迫她的畜生,为救她而死,令人作呕的戏剧性方式,她觉得臭不可闻,无法接受。”
梁朝肃色变。
林娴姿欣赏这幕,“我很欣慰我的女儿,没有被你精神规训,阉割,矮化,她保持了独立,完整的人格。作为一个女人,对自己身体的宝贵,价值的珍重,大于有人爱她。”
梁朝肃面孔是凝固的礁石,风浪拍岸,淹没,侵蚀,他平静,沉稳,早已接受。
“等她治愈,我甘愿承担代价。”
林娴姿居高临下睥睨,“为什么要等,她如今不需你来拯救。事实上,我今天来见你,仅仅是知悉全部经过后,难以圆上你病态的逻辑,无从防备你随时疯癫,为再次得到,而伤害胁迫她。”
梁朝肃直截了当,“我不需要你圆上,了解。”
“莫实甫回了新加坡,立即搭上EmA的pRAc。布达佩斯市级政府也已经通过反药抗议的游行申请。”
“领头者的妻子与连城一样,同患红斑狼疮,因为远东医药早期遮掩行为,肾源匹配失当,排异反应严重,几度寻死。莫实甫的私人医生今天上午接触了他,相谈甚欢。”
EmA是欧盟药品管理局简称,pRAc是下属药物警戒风险评估委员会。
远东医药的问题辐射世界,林娴姿不是药剂问题的始作俑者,更非罪魁祸首,但这种大规模的群体伤病,她疚心疾首,难辞监管不力的罪责。
倘若连城没有疾病,不管欧盟如何处理,受害者如何示威,哪怕报复,她义无反顾承担。
可连城也是针剂受害者,这对大众是一个天然宣泄口,舆论口诛笔伐、幸灾乐祸,她能遮挡。肾源问题,莫实甫插手前,阻碍不算太大,但莫实甫心狠,已经行动了。
“你在欧洲消息灵通。”
梁朝肃冷言冷语,“我灵通,但你不慎重。异国他乡,掌控有限,把她丢在急速反应范围之外,你失职,冲动,不够格。”
林娴姿厉色一闪,平复,反倒笑,“你确实厉害,几句话看穿我耿耿于怀的问题。”
“可我是正常人,没有阴暗狭隘,变态的独占欲,我容许、乐见别人体贴照料她。真有变故,以时恩的能力,带她脱身,完全足够。”
梁朝肃放在膝盖的手攥紧,头顶灯带白惨惨,照见他眼底席卷的寒意。
怒气越寂静越呼啸,越沉着越深不见底。
像风雨欲来,他蓄势待发。
“我劝你不要妄动。”
林娴姿恨上加恨,“连城告诉我,失去孩子她占主要责任。不提孩子诞生的缘由,于她是暴行、罪恶。冰岛上你心知肚明,她离开你才会安胎安养,但凡你有一丝心疼顾念,就不会步步紧逼,悍然妄为,凌逼她凄惶无措,终身不孕。”
黄昏的最后一丝霞光,跌落进远处山谷,苍茫混沌的靛蓝夜色,漫过窗户,坍塌进室内。
梁朝肃仿佛凝固,火山灰烬从内而外,像早已焦枯的寂静,又比平静更像一块石头。
林娴姿拉开房门,秘书立时迎上来,借着门即将关闭的缝隙,男人沉肃绷硬的下颌,冰冷得让人心惊肉跳。
他七分畏忌,三分怀疑,“他想见小姐,却不讨好尊敬您,架子摆的这么大,难道他别有依仗?”
如果没有,天底下哪有娶人女儿,接二连三巴掌扇服丈夫娘的。
林娴姿语气平平,“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赞同他和连城,尤其是我,讨好只会让我更瞧不起他。至于依仗……”
她不解释。
秘书醒悟前半句。
于情、于理都走不通,可不就剩下以势相逼,强求这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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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做完配型前期预备检查。
她的肌酐数值正常,不用去透析。
但群体反应性抗体检测不过关,需要服用激素调整,后续还有基因位点测定,血型定型,白细胞配型,混合淋巴培养等各大项准备。
苦不堪言。
医生见她丧巴巴,建议她出去走走,“我的确不建议您过度日晒,紫外线会加重病情,但抑郁,坏情绪更会。今日天阴,您可以在朋友陪同下,去楼下花园活动。”
白瑛出去找伞,连城又戴了顶渔夫帽,电梯下到一楼,刚出大厅,迎面撞见一人。
连城诧异,“时恩?你不是有项目要忙?”
冯时恩穿了正式的纯黑商务装,打了领带,佩戴腕表,西装干脆利落的剪裁,格外凸显他高大挺拔,温润之余,气魄十足。
“忙完了。”他立在阶下,又进一步,脚尖踢到石阶,略仰望的姿势。
“我记得,你说要一天时间。”
“进展顺利,我提前回来,你不开心?”
他这话,语气不轻佻,含义隐隐有突飞猛进的侵略性,来自男女之间无形距离的缩短。
连城皱眉,挽上白瑛胳膊,“我们去花园透风,你刚回来,不耽误你休息。”
她对男女之情好似从无一动,又偏偏过分警觉,她什么都懂。
冯时恩笑,仿佛没有那句贸然,“我途中休息过,林姨发了信息,她急事不在,恐生意外,拜托我一定保护你和白小姐。”
带上了白瑛,白瑛状似梦游回来,“我就不用了,我有男朋友。”
含沙带影,戏谑十足。
连城胳膊肘捅她,“外面又发生了什么?我之前听到妈妈的电话,跟游行有关?”
天光暗沉,冯时恩的眼睛色度浅,此时竟也晦暗,“差不多,但最主要的不是这个。”
白瑛神色诡异,眼皮耷拉,又掀起,再耷拉,斜瞥连城。
这般明显,连城抓个正着,瞪住她,“你也知情?”
冯时恩笑了一声,迈步上台阶。夏风清爽,他身上飘来薄荷叶和铃兰的浅淡香气,不是香水的杂糅调配的调子,天然草本沾染而成。
连城更迫切了,林娴姿布达佩斯的住所,后院种了一整片铃兰花,院墙栽薄荷,且欧盟药品管理局09年从伦敦搬到布达佩斯。
冯时恩的项目,原来不是他公司事务。
“你又去布达——”
“连城。”
声音来自侧后方,嵌在骨血里,还来不及遗忘掉的熟悉。
连城脑子一懵,感觉无形的东西贯穿耳膜,经由神经,横冲直撞,激起她战栗,好半晌,她探头,越过冯时恩的臂膀。
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丝柏树下,后座车窗降下,露出男人浓烈深邃的一张脸。
他不知何时跨过大洋阻隔,来到几米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