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往里走两步,瞧见男人以一种怪异的姿势,从狭小的床底下钻出来,连忙上前去扶。
“呦,公子!”
等他终于站直身子,伙计笑问道:“小的打扫还算利落吧,您看,您这衣裳干干净净!”
韩钦赫怎么可能不备退路。
不过是逗姜念玩儿,不告诉她罢了。
“他们都下去了?”
“是,外头的人也跟下去了。”
韩钦赫点点头,下意识想从袖口摸银子,才发觉衣裳是昨夜换的。
“回头给你结账,往后继续帮我。”
姜念陪谢谨闻在膳厅方桌坐下,给自己要了一碗馄饨,转头问:“大人要什么?”
谢谨闻于吃食不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于是道:“跟她一样。”
姜念敏锐察觉他精神不大好。
“大人昨夜歇息得如何?”
男人狭长的凤目轻垂,随口又真心地埋怨了句:“床太小。”
姜念想起听水轩那张雕花大床,难怪躺起来那么宽敞,原来是他人太高大,特意做大的。
“还是大人高大,我就不会嫌床小。”
听了这句,谢谨闻反问:“那你睡得安稳?”
姜念也品出他话中有话,偷偷在桌下勾了他的手,悄声道:“自是不比在大人怀里。”
男人正要翻手反握,却被一旁男声打断。
“呦,你们在这儿呢!”
韩钦赫已然端了一碗馄饨过来,热络地坐在姜念对面。
姜念就把手抽回来了。
“伙计说你早下来了,我还以为,韩公子都要吃完了呢。”
这是在点他,明明有应对之策却不说,害得她白担心。
韩钦赫只是笑:“方才和那边夫人闲谈几句,耽误了耽误了。”
“哦……”
膳厅的伙计也送来两碗馄饨。
韩钦赫毫不避讳先吞了一个,随后才道:“你们也吃这个啊。”
自打他落座,谢谨闻就不愿出声了。
还是姜念取了汤勺递给他,他才微微有了好脸色。
换作旁的时候,他早就赶人走了,可如今扮作一家的兄弟,自然没有坐两桌的道理。
姜念用汤匙底拨了拨汤面,状似漫不经心回道:“昨日夜里睡不着,伙计就送了碗馄饨,味道还不错。”
对面人接:“能让姜姑娘念念不忘,的确有过人之处啊。”
姜念笑了声。
察觉谢谨闻在看自己,她这才解释:“我现在想想,多半是那伙计诓我呢。说怕我吃多了积食,昨夜那碗量少了许多。”
若是宫里府里,敢这般怠慢惩处便是,可毕竟是隐了身份在外头,谢谨闻一时不语。
韩钦赫却装着不懂调笑:“是吗?那可得叫他们陪上半碗。”
这回不等姜念开口,谢谨闻握着汤匙道:“好好吃饭。”
他自己不愿说话,也不乐见韩钦赫一直与人搭话。
在他的喝令下,两人只得老老实实,不再明里暗里斗嘴了。
只是用完早膳没多久,韩钦赫一边喊着天热,一边随意拉扯着襟口,露出一道自锁骨延伸至脖颈下方的红痕,
那是她昨晚抓的。
看见这道疤,姜念眼前又浮现他光着上身,河水洇湿白皙匀称身体的模样。
她不自然地咽了口唾沫。
“嘶……”韩钦赫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怎么这儿有点疼啊,表哥,你替我瞧瞧。”
他竟让谢谨闻去看!
姜念瞪他一眼,立刻避嫌转过头。
谢谨闻是什么人,他连多看一眼旁人的身体都犯恶心,更何况这人又是他不喜的韩钦赫。
“把你的衣裳穿穿好,”他难得正色训斥,“在小妹面前,像什么样子。”
“唉呀,也不知哪儿划了一下……”他确保谢谨闻已经看见了,才得意洋洋笼好衣襟。
姜念看不下去,站起身道:“大人,这屋里怪闷的,我吃太饱了,想出去走走。”
过去二十日,谢谨闻也稍稍习惯了船上的日子,也正好不想跟韩钦赫在一块儿,因而跟着起身,“我陪你。”
姜念跟在人身侧,回头狠狠瞋他。
他怎么敢的!
韩钦赫没追过去,总不好缠太紧,让姜念难办。
倒是昨日要给人说亲的妇人,见韩钦赫落单了,又笑着向他搭话:“小郎君不跟他们一起走呀?”
韩钦赫身躯松懈,换上惯常的轻佻模样,“他们兄妹感情好,一时容不下我也是有的。”
这妇人却不接话,眼珠子转了圈,拉了长凳坐到他身边。
“姐姐我呢,走南闯北许多年,见过的人不少的。”她微微凑过去,声音又压低,“你敢跟姐打包票,他俩不是一对?”
韩钦赫面色僵了一瞬。
可不等人察觉,他又笑道:“您看他俩年纪,像是能凑一对的嘛。”
“那说不准的呀,”女人一激动,夹带几分南边特有的乡音,“你那个表哥哥相貌这样好,还是做官的吧?十五六岁的小妹妹跟他,也不吃亏。”
打听来打听去,原来是打听谢谨闻的身份。
韩钦赫了然笑笑,信口胡诌着:“不瞒您说,他从前是做官的。”
妇人见他松口,忙问:“那现在呢?”
“可你瞧他那样,脾气臭架子大,哪个人好让他做事?这不,辞了官跟我做生意,还是这样儿。”
妇人将信将疑,“这样呦……”
韩钦赫不等她反应,只又强调:“不过那真是他妹子,我表哥啊,他老光棍。”
妇人都听笑了,“这么好的相貌,又当过官,没姑娘愿意跟他?”
“嗯!”他语调上扬,“就他这臭脾气,姑娘说几句就被吓跑了,也就自家妹子当他是块宝。”
这妇人健谈,却也不止跟韩钦赫一个人说话。
于是不用一个上午,韩钦赫信口胡编的故事就在船上传遍了。
以至盯梢的玄衣卫听见“老光棍”“破落户”,诸如此类的词,一时不知该不该报,又该怎么报。
幸好到了黄昏时分,这船只靠岸了,要到甬宁府还得第二日另坐船。
那几名玄衣卫的头领立刻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不暴露身份,那就不报了。
姜念随人进到客栈时,掌柜打眼一瞧,翻着册子道:“客官有预定吗?咱们只剩两间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