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好了,”她将布巾递还给碧桃,“今时不同往日,他不会伤我的。”
却也拿捏了她,知道她最怕什么。
碧桃长长舒一口气,暂且放心。
只又说着:“姑娘不在的这段时日,姜宅可出大事了。”
姜念立刻正色,“你说。”
“起先吧,就是崔姨娘跑了,动静不是很大。”
这在她意料之中,她点点头并不多作评价。
“再后来,老爷跟疯了似的去寻谢太傅,说他答应过授官;谢太傅不允,他就要告一堆吏部大人的状,说他们……卖玉?”
姜念略一思索,“卖官鬻爵。”
“对,应该就是这个。”碧桃继续说,“后来谢太傅借机把老爷查了,查到收受贿赂,如今罢官在家呢。”
这还真是大事。
谢谨闻还是顾念她的,受贿的处决可大可小,但他把人留下来,显然是等自己来处置。
姜念本就要回去一趟,听水轩到姜宅后门才一里路,回去看看也很方便。
梧桐随行入宫了,她只能找白刃说明情况。
“很近的,没几步路。”
白刃最终应一声“好”,眼光却有意无意,始终落在她身后的碧桃身上。
从昨日到现在,碧桃再没主动跟他说过话了。
姜念察觉他的失落,却一点不心软,没要碧桃跟,只让白刃带人送自己去。
“姑娘,还是我陪你吧。”
她却坚持:“不必,我先回去探探路,你下回再去。”
于是只有白刃带了十个护卫,调了马车护送她。
姜念特意强调,要走后门。
此处偏僻,本就少有人看守,如今姜家又出事了,更是不设防备。
“你们就在此处等我。”
白刃还是跟上来,“姜姑娘……”
“这是我家,”她抬眼望向略有剥蚀的门楣,“又不是龙潭虎穴,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声调沉得不像她,白刃身形一顿,剩下的话竟没说出口。
而姜念,她已提起裙摆踏进去了。
无人打扫,积了灰的小路,直通她已被废弃的破旧偏院。
姜念没再进去,穿过简陋的月洞门,又绕几个弯,到了姜默道居住的主院。
屋门闭着,却又知道她会来似的,刚巧被人推开。
那人看见她愣了愣。
“姜念?”她摔上身后的门,“我当你死了呢,还回来做什么?”
是姜妙茹。
姜念只冷眼瞧着她,问:“姜默道在里头吗?”
就几个月的工夫,姜妙茹似乎变了不少,上前几步,也不再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你走吧,爹爹不想见你。”
姜念又怎么理她,随意撇开她就要登上屋前台阶。
“我说了他不想见你!姜念你听不懂人话吗?”姜妙茹却又来扯她。
“家里遭难的时候不见你露面,现在又来假惺惺的做什么!”
听见这句,姜念倒是笑了声。
“谁说我假惺惺?”她回过头,“我分明是来落井下石的。”
说罢重重推一把,姜妙茹一个趔趄,扶了柱子才稳住身形。
而姜念刚推开门,就有什么东西骨碌碌滚到脚边。
她低头一看,像是颗药丸。房里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似血腥,又似铁锈,刺得她微微蹙眉。
床榻上男人只着中衣,半个身子挂在床下,一根手指微颤着抬起。
“仙丹,我的仙丹……”
姜念还没反应,身后姜妙茹夺门而入。
“爹!”
她熟稔把人扶回榻上,“不是跟您说不要吃了吗?那些道士都是骗人的,您怎么还藏丹药啊!”
男人却不听,神志不清似的重复着:“仙丹,得道……”
在少女手忙脚乱的安抚父亲时,姜念踱着步子上前,也明白她的性子如何变的了。
崔红绣跑了,姜默道沉迷起修仙问道,不知吃了多少丹药,瘦得脱了相,面色比鬼还差。
发起疯来姜妙茹都摁不住,还是姜念好心,猛地按住他问:“我是谁?”
男人定睛看看她,挣扎的力道逐渐卸去。
“你……”他忽然握住抵在肩头的手,直直坐起身,“月华,我这回一定会考中的,你放心,等我登科就娶你!”
姜妙茹诧异地望向身边少女,却见她神色并未多变。
“是吗?”姜念任凭他握着自己的手,笑意瘆人,“我怎么听闻,你跟一青楼女子厮混,儿子都生了?”
骨瘦如柴的男子陡然怔住,两只眼睛镶在面上,像两个黑漆漆的窟窿。
又被人狠狠一推跌在榻上,听“月华”说:“姜默道,你配吗?”
他失魂落魄絮叨着“怎会,怎会”,半晌眼里才回复些清明,复又望向床边立着的少女,惊叫:“你不是月华!”
姜念嗤笑一声,并不答复。
反而拎过一旁的姜妙茹,问他:“那你再看看,这是谁?”
姜妙茹想挣开,力气却不及她大,两张同样年轻的面孔摆到一起,床榻上的男人恍惚了。
“你,你们……”他迟疑开口,“是我的女儿?”
“够了姜念!”姜妙茹忍无可忍,“爹爹都已经这样了,你做什么还要戏耍他!”
“我戏耍他?不过是想他头脑灵清些!”姜念松开她,几步踏到床前,“你再告诉我,我是谁?”
男人望着她,神色几经变化,最终积成眼底的怨怼。
他又想起来了,也早就想通了。
被自己最小的女儿算计,人财两空,这辈子仕途无望。
“你,你……”他抬起的手臂发颤,瞳孔骤然放大。
最终高声道:“你不孝!”
姜念垂眼睨着他,似惶惑到极致,轻声问:“父亲,何为孝?”
榻上人双目浑浊,摇着头避开,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姜念却一把擒住他,似要扼住他神魂般追问:“父亲,何为孝?何为孝!”
后一声过响了,震得人身躯瑟缩,凄声念着:“家和万事兴,家和才能万事兴啊……”
他平日里就最爱说这句,死到临头还用这句话遮羞。
“你眼里有这个家吗?”
“你当我是你的女儿吗?”
“恐怕在你眼里,妻不妻、子不子,只要你觉得冷,都是能随手丢进灶台烧的柴火。”
姜念扯着那人枯瘦的身躯到自己跟前,“你所谓的家和万事兴,便是要我们人人受了委屈别说出来,人人心里有怨别朝你来。你这家主是舒坦了,那我们呢?”
“我来告诉你姜默道,父慈子孝,你不慈,我便不孝!”
她狠狠松手,男人又重重跌回榻上。
姜妙茹在一旁看着她,像在看什么怪物,惊得不知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