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旧识,何必行此大礼。”
她心中隐约有了猜想,也拿捏着度,不肯叫人套了近乎去。
旋身坐到一张圆墩上,碧桃识趣地端了碟点心过来。
从云霄坠入阿鼻,兰絮自然受不住那等磋磨,团在地上口不择言起来。
“姑娘帮帮我吧,阿姐说,只有您能帮我了。”
姜念拣了块点心,不慌不忙看向兰芷。
嚼了两口才道:“她我就不说了,最没心眼不过,你又是如何想的?”
“太后要罚她,看在你的面子上从轻发落,怎么你还不知足,要我出面去顶撞太后?”
姜念心里门清,什么人可以拉拢,像宣平侯夫人;什么人最好顺着、避着,像是舒太后。
兰芷立在那儿,虽是开口求她,语气却硬邦邦的。
“只要姜姑娘开口,跟谢太傅要人,娘娘自然也不会扣着人不放。”说完这些,她语重心长,“就当是我,欠您一个人情。”
兰絮还伏在地上哭,早没了从前那股子骄矜气。
姜念从圆墩上起身,又蹲在人面前,伸手挑了她下颌。
仔细看,其实不大像。
但她低眉垂眼时,连自己都有几分恍惚。
原先也没想帮她,可姜念有种直觉,这个人,她会有用的。
仰头看向兰芷,她粲然一笑,“太后身边的贴身大宫女,你的人情,值钱。”
这便算是答应了。
兰芷舒一口气,“那您记得跟谢太傅早些提起。”
姜念站起身,“我何时说,要跟谢谨闻要人了?”
在人惊疑的目光中,她又问:“你要我怎么帮你,回来谢谨闻身边伺候,还是只得个自由身就好。”
地上女子连忙摇头,跪行着往她挪两步。
“我只要出来,我再也呆不得浣衣局那种地方,求姑娘帮我。”
姜念了然颔首,却没有热络应下。
“在那儿呆一呆也好,你这回栽过跟头,往后就记牢了。”
她的话都是虚的,兰芷忍不住问:“姜姑娘,那你打算何时把阿絮捞出来?”
“难说,”姜念也不骗她们,“我没个准数的,等到合适的时候,我自然不会忘了她。”
兰芷带人来求她,本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她没有一口拒绝,也算是个好结果了。
这事本就不好做,姜念记下了,却也没太放在心上。
今日是个大晴天,宫里不比听水轩建在河边,午后日头一照,殿里闷得她坐不住。
碧桃把小狸花也抱来了,懒洋洋贴在她脚边,失了玩闹的精气神。
姜念想着,那会儿在江南正值盛夏,也没觉得这样热啊。
果然河湖多的地方,还是要更凉快些。
小狸花蹿上她膝头,被姜念略带嫌弃地推一把,“我自己都要热死了,你还来贴我呢。”
碧桃见状要将小狸花抱走,守殿外的桑榆兴冲冲走进来。
“姑娘,谢太傅遣人来了。”
半天没见人影,他倒也记挂着自己。
姜念探头一瞧,几名内侍不知抬着什么东西,曲身碎步朝她这儿踏来。
等那几人鱼贯涌入殿内,她仔细一瞧,竟是好几块椅面大小、泛着寒气的冰块。
刚绕着她放下,姜念就觉得神清气爽,心气儿都没那么躁了。
打头那位公公说着:“太傅知您畏热,特地嘱冰政司送冰给您祛暑。”
这种暑中赠冰的事,对姜念来说比雪中送炭还要紧,小狸花都活过来了,扒拉着花梨木冰鉴,恨不得跳进去解暑。
“大人费心,也有劳公公跑一趟了。”
听说宫里做事的人都要打赏,姜念回头看碧桃,碧桃立刻会意上前。
“不敢不敢,”那位公公却是立刻退一步,“奴才是专为太傅做事的,怎敢讨姑娘的赏。”
这么一说,他算谢谨闻的“自己人”。
碧桃正为难,姜念亲自接过她装钱的锦囊,囫囵塞进人手里。
“公公就算自己实心用事,这么热的天,几位小公公抬东西过来,汗都浸透衫子了,总不能连口茶钱都不给。”
毕竟是在宫里,这种事是常有的。
那人到底接过去,对姜念更和悦几分,“姑娘有心,体恤我们这些底下人。啊,对了。”
他转过身,身后小太监捧着个水晶碗,恭敬放置桌上。
“这是宫里独有的冰食,名为雪花酪,是将做吃食的冰研碎了,辅之百花醴、蜜饯、果脯,吃下去最能祛暑。”
上头罩着的盖子一掀开,姜念闻到那阵甜香就望向碧桃,果不其然见她在咽唾沫。
“太傅有心了,你就对他说,我很喜欢。”
那内侍赔笑道:“您喜欢就好,只是莫要贪凉多食。”
这群人一走,屋门一闭,满室阴凉。
“哎呦姑娘,可算活过来了!”
碧桃正要跟着她落座,姜念立刻说:“你去找个碗,再带个汤匙。”
碧桃应声去了,姜念便分了半碗出去,两人这才围桌坐下。
碎冰入口是甜的,又伴着百花醴的清香,果脯的酸甜,两人埋头苦吃,谁都没说话。
还是最后快见底了,碧桃方感慨一声:“谢太傅真体贴啊。”
“一碗雪花酪就把你收买了?”姜念斜她一眼,手上动作不断,“从前怎么样来着?听见我夜里要去寻他,哭得止都止不住。”
她是有意调笑,碧桃却认真起来,手中汤匙搁回碗里。
“姑娘。”
唤得格外深沉,姜念也认真瞧她,“嗯?”
“其实,那一日我见谢太傅抱你回来,就觉得……”
“觉得什么?”
“其实他这人也就看着冷,对旁人不苟言笑的,但对你还不错呀。都忙成这样了,还要大老远跑来听水轩看你,你进宫,他也记着你怕热,又是送冰块又是送吃食。”
小丫头见人没反应,犹犹豫豫凑近讲道:“我想着,最难不过是走进他心里,如今,最难的日子已过去了。”
姜念听出来,她是想说,谢谨闻对自己动了真心。
被男人抱在怀里哄的时候,姜念不是没有动心过;只是清醒过来仔细一想,先前难,无非是男人自持身份。
今日又见兰絮,倒是提醒她。
和谢谨闻最难的日子,远远未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