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谨闻并不出声,像是压根没听见他的话,只管盯着榻上人苍白的面孔。
沈渡便又道:“我与姜姑娘虽只有短短月余的桃李情,可当日皇城西直门外,姜姑娘雪天赠衣之情,沈某没齿难忘。”
“所以谢大人,若能渡过此关,还请叫她活得容易些吧。”
半晌,谢谨闻又贴一贴她的手背,这才站起身道:“这些日子恐怕要叨扰沈大人,烦请收拾间屋子,叫我借住几日。”
至于先前几句话,他干脆不回应。
但沈渡知道,他一定听进去了。
他不肯离开姜念床边,没过一会儿碧桃也到了,从前给谢谨闻看诊的葛大夫也被请来。
谢谨闻最信任他,待人把完脉立刻问:“如何?”
沈渡在人身后轻轻垂眼。
便听葛大夫道:“姑娘脉象极弱,不知伤在何处啊?”
谢谨闻抬起手,想到屋里还有旁的男子,又缓缓垂下。
“伤在心口的位置。”
他站起身,干脆示意碧桃去帮人脱衣裳,自己则立在沈渡身侧。
见他自觉转过身,谢谨闻便道:“我既已来了,往后便不劳你费心。”
这就要划清界限了。
“谢大人的意思,是要将我的新宅征用?”
床边传来一阵低泣,是碧桃替人解开衣裳,瞧见刚包扎完的伤口猩红一片,死命捂着嘴还是忍不住。
谢谨闻静静舒口气,只说:“是借用。”
“那不如就叫沈某代劳,”沈渡意有所指地说着,“姜姑娘出宫时,身边连个侍从都没有,可见谢大人日理万机,手下人也是顶忙碌的。”
这中间的确有蹊跷。
他正好被舒太后留下,而白刃等人也被借口调开。
单凭流窜的叛党,他们做不到这种地步;况且姜念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又何必屡屡针对。
“大人!”
碧桃替人盖好被褥,便跪到了谢谨闻跟前,“白刃来接我时我问过他,他说是太后娘娘以您的名义调走护卫,才会叫姑娘孤身涉险的。”
沈渡心下了然,却故意说着:“你可知污蔑当朝太后,是何罪过?”
碧桃从来不怕沈渡,也坚信他会帮姜念,反倒更加坚定。
“沈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求您为我家姑娘做主!”
谢谨闻始终没出声。
只等葛大夫出来道:“姑娘身子单薄,这一刀又扎得深,好在处理及时,如今性命是无忧的。可开过药方了?”
沈渡抬臂示意,“这边请。”
药方交给葛大夫去核验,谢谨闻不顾天色已晚,还是进宫一趟。
屋里只有碧桃守着,没待多久,沈渡就端着药碗进来。
“沈大人,我来吧。”
沈渡微微避开,“你先去用晚膳。”
见人不动,他便又说:“这里有我。”
碧桃就想,沈大人是多厉害的一个人,有他在,自然不会出事。
便朝他福身,退出门外去了。
沈渡不急着喂,将托盘置于床边的香几上,手先伸向她襟口。
修长清瘦的指节,细心解开一枚枚衣扣,窥见新换的纱布见红不多,才轻轻松口气。
谁料这时,少女眼睫翕动,竟幽幽转醒。
先是看清自己敞开的衣襟,再顺着那双手瞧见沈渡,她便说:“不是才刚看过?”
声调沙哑,听着喘不上气。
沈渡倒不惊讶她会醒来,只道:“方才可不是我看的。”
姜念虽一直昏着,却能依稀察觉身边的动静,只觉得自己这衣裳穿了又剥开,剥开又合上,反反复复不如不穿来得方便。
闻见床头一股药味,她又想起问:“萧珩呢?”
沈渡端了药,也想趁她醒着赶紧喂下去,手掌触着微烫,便用汤匙继续拨着。
“派人看护着呢,他伤得比你重,如今正高烧不退。”
轻描淡写从沈渡嘴里说出来,姜念却还是被刺痛。
她眼眶一酸,说:“是我对不住他。”
她与萧珩的事,沈渡没法多言,只是搅汤面的力道没控好,微微沾上了指腹。
他舀一勺递到人唇边,“不烫了。”
第一口姜念没能反应过来,咽下去便咬紧了唇瓣,苦得胸前伤处都在隐隐作痛。
“这药喝得我更疼了。”她别过脑袋。
沈渡看出她是耍小性子,便道:“里头添了安神的药材,你这几日睡得沉些,也不必应付太多人。”
这个太多人特指谁,姜念清楚。
她刚转回来想同人说话,又是一勺黑黢黢的汤药递到唇边。
“喝完,我给你拿蜜饯。”
姜念硬着头皮被人喂了半碗,后半碗药都凉了,她别过头连连说不喝了。
沈渡放了碗,吩咐人去热了再送来,先塞一块蜜饯到她嘴里。
“怎么吃药还耍小性。”
姜念嘴里好些,才愿意同人讲几句,“那你不是还惯着我?”
沈渡微怔,随后道:“那是该怪我。”
他就坐在自己床边,穿了身简单随意的常服,若非早知他进了尚书,似乎与初见时并无两样。
咽下口中黏腻甜蜜的东西,姜念忽然不敢看他,只说:“萧珩用药时,你记得给他熬糖块。”
沈渡问:“什么糖块?”
姜念眼皮沉,回忆着船上尝过的模样,絮絮说着:“大抵是把白糖倒锅里熬至焦黄,等冷下来结住了,含在嘴里吃。”
沈渡只说:“这会比蜜饯好吃?”
“你去做就是了……”
女使端着刚热好的药进来,姜念却早已睡沉。
沈渡抬抬手,示意她不要将人吵醒。
“罢了,今日就喝半碗。”
他看完姜念,还要去隔壁的院里看萧珩。
方才说得避重就轻,萧珩伤得太重,何止高烧不退,几乎就是一口气吊着,随时有性命之忧。
汤药再一次从嘴角溢出,沈渡也只静静瞧着,听女使在身前慌张地回话。
“大人,一直喂不进去。”
他护住姜念,也曾经帮过自己,沈渡心存感激。
却又想起方才榻前,她提及此人时眼里的动容,那点感激也就轻易消磨了。
若是……他就这样没了,倒也方便。
女使不知他在想什么,窥见他面上阴晴不定,差点没能跪到地上。
自家这老爷年轻,皮相也生得温和,可谁伺候谁知道,平日里最是杀伐果断的主,生怕惹他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