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人看得不明就里,但既然是要告诉罗旭的,想来他应该能明白。
连安披上外衣直接要去东单发电报,人还没走到大门口呢,就跟冲进来的桂平撞了个满怀。
“大哥,生了!生了!我媳妇生了!”
不等连安开口,桂平那个大嗓门就嚷嚷得阖府都知道了。
“弄璋还是弄瓦?”
“儿子!七斤重的大胖小子!”
“恭喜啊!舅舅不得乐坏了!”听见动静的付宁跟着在后头贺喜。
桂平乐得都找不着北了,跟他们报完了喜,一阵风儿似的又刮走了,他还得赶着去媳妇娘家报信儿呢!
这小子人生也算圆满了。
连安和付宁对视了一眼,先去他家贺喜。
小院子里还是血腥味未散,但是小东屋门上已经挂起了弓箭。
舅妈跟收生姥姥还在忙活,他们俩就在堂屋里给富海说几句吉利话。
舅舅满脸的褶子都笑开了,嘴里就会说“好、好、好!”和“洗三、满月都来吃酒啊!”
付宁他们当然是满口答应,人家家里有产妇,他们两个大老爷们儿不好多待,打了个照面儿就出来了。
连安跑去发电报,一个字是一角银元,这回还得多发几个字。
付宁则是在院子里又跟舅妈说了几句话,才慢慢溜达出来,在胡同里遇见了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
他站在胡同正中间,挡着付宁的去路,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付宁奇怪的看了他两眼,想着绕过去算了,结果他刚一抬脚,那人也动了,一步就迈上了旁边的台阶。
他跟人家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但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跟毒舌信子似的,舔得他皮肤跟针扎一样。
就算是走过去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那人不见了,想来是进了院子。
想想那个形象,估摸着是隔壁那两位公公的一个了。
他并没有把这样一次碰面放在心上。
连安把电报发出去,第二天夜里罗旭就跑回来了。
一是赶上桂平家孩子洗三,再一个就是为了那封电报。
洗三这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一丝风都没有,太阳透过窗户棂子在地上透出了各种形状的影子。
一波又一波的亲戚上门来了,都穿着最场面的衣裳,那褶子深深的,一看就是平时压在箱子底,有场合才会穿出来。
桂平媳妇这一胎要的艰难,但是生的平顺,用收生姥姥的话讲,孩子心疼娘,虽说是头胎,一时三刻就顺下来了。
满屋子的吉利话,要是都能成真的话,这宝贝儿怕不得是古今中外第一大幸运儿。
但是自家孩子,谁不盼着个好儿呢?!
互相寒暄够了,天儿也暖和上来了,舅妈就让着各家亲戚们移步去了东屋的外间。
一大盆艾草熬的热水已经在地下放好了,等大家都把准备好的铜钱扔进了盆里,一个大胖小子从里屋抱了出来。
“诶呀,真是胖小子啊,长得多么体面啊!”
“这孩子,这么小就知道心疼人,将来定然是个场面上的。”
“瞧瞧这鼻子、这眼,跟他爸爸一个模子抠出来的。”
……
又是一番夸奖,收生姥姥抱着孩子在众人眼前晃了一圈,就把他放在中间。
先是用艾条灸了灸关节,又用盆里的热水把他身上都洗得干干净净的,嘴里还伴随着那一套的吉祥话。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了,也没有哪一个孩子就真的跟那姥姥口里的念词一样,去做了什么知县、知州。
但不妨碍他们在这个过程里叫好,也不妨碍跟着附和,拉着舅妈这个新出炉的奶奶,没口子的说着羡慕的话。
等到用青盐擦了牙床,又有一棵打了聪明、伶俐的大葱飞上屋顶,屋里的气氛达到了热烈的顶峰。
每逢喜事,吃酒是必备的步骤,人们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重压下,这样的社交场合是生活的调剂,当然要是算上随礼的话,又会变成另一种重压也说不定。
经过一番拉拉扯扯、你推我让,屋里屋外坐满了三、四桌,等着酒菜摆上来,除了吃饭的声音,别的就都听不见了。
桂平家的洗三酒是四个菜,一桌一坛子水酒,大碗的鸡蛋炸酱和掺了三成棒子面的面条,再焯点儿豆嘴儿和白菜丝当菜码,就蛮是那么回事儿了。
其实桂平是想整治几桌上等席面的,他又不是没钱,但是他爸爸想得就比较多了。
他们家的亲戚里,数他家日子好过,平时这样的份子也没少出,没有哪家是七碟子八碗往上送的。
那他们也不能开这样的头儿,让亲戚朋友们日后怎么还礼呢?
这有往有来的事儿,就得差不多了,要不让人家背后说道,也是给孩子惜福呢!
桂平听进去了,就是简简单单的四个菜,雪里红炒黄豆、肉皮炒芥菜丝、拌白菜心儿,再加上一个糖醋萝卜丝就满好了。
等到大盆儿的面条送上来,屋里都是白蒙蒙的热气。
“您先挑!”
“先得着了!”
“您那够味儿吗?再加勺儿酱吧?”
在一声声的谦让里,夹杂着桂平敬酒的声音,“x婶、x大爷,多吃啊,面还有呢!”
热热闹闹的吃了饭,各家亲戚们还要在家里再待一会儿,打打“凑十胡”,拉拉家常,平时碰不到一起的婆婆、奶奶们,交换一下各自家门口的新鲜事儿。
付宁他们自然插不上话,就跟主人家打了招呼,先一步回家了。
罗旭让连安把那封电报拿给他,说是想好好看看。
他接到京城的电报,第一时间就去找了韩总办,他们虽然在欧洲没有情报网,但是他们有人啊!
在奉天的外籍工程师们都去询问各自原来的同事朋友,看看业界有什么大事,能被一个亚琛大学的硕士说成是俏货。
说来也巧,他们这些外聘的工程师里有个刚来的奥地利人,他来之前就听说,几家奥地利和德国的兵工厂要来中国卖设备。
由于欧战的失利,奥匈帝国解体了,他们和德国都不能再进行军工的生产,好多工厂都被迫关门了。
但是厂子没了,人也的活着啊!
所以他们就只能卖设备了。
现在世界上有这个胃口和能力吃下这么一大批设备的地方不多,东亚绝对是个好选择。
所以他们就选择了上海,要在那里搞拍卖会,好把那些用不上的设备卖个好价钱。
就算不是什么顶尖的设备,但对于处于初级阶段的中国军工来说,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