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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城外西南方十余里处的新城集,永宁伯张诚中军行辕驻地内,新任三边总督孙传庭在与永宁伯张诚对饮之时,极力将话题往陕西军政之事上引,言外之意,即是请张诚给予大力的支持。

然陕西之军政事务又离不开流贼,所以聊赖聊去最后又到了流贼身上。

张诚说道:“剿贼,非为单纯之军事,其实乃军政商农一体相连,无强军劲卒固不可进剿;然政事不稳则军心不定;而商贾贩运粮草既可助军,又能安民;再有克复之地如不勤农事,恢复耕种,则民心难安,久之又会复起为贼。”

孙传庭听罢永宁伯这番言论后,大为震惊,他整个人的所有动作都完全停滞,若不是还有气息从他的鼻间流入流出,他已与一尊雕塑无异了。

张诚却并未在意他的这番样貌,继续说道:“就如孙督你入陕赴任一般,若无自己的兵将,便如同没了牙齿的老虎一般,即使面对一群羊羔子,你没有虎牙也是无可奈何。

而除了之兵将之外,还需有只听命与你的一帮子官员,否则再好的政策也难以向下贯彻,如果不能执行到位,那些抚民劝农的好政策,甚至还会适得其反,成为吞噬你的最后那一团火焰。”

…………

孙传庭额上豆大的汗珠滴落,张诚适才所言,也正是他此行最为担忧之事,原本这些事情他只放在心里,并未与任何人说过,即使是身边最亲信的幕僚他也不曾表露。

他此番执意从河南绕道赴任陕西,虽对外间说是要趁机考察流贼,然而其实际上就是为了来寻永宁伯乞援的。

虽然临行前的山海关之行,蓟辽总督洪承畴答应命副将左勷率领仅剩的那一千老陕兵,回返陕西以助他一臂之力。

可孙传庭却是知道,当年从陕西带出来的陕兵足足过两万余人马,虽说后来发生营啸,跑回去一些,那也有过万陕兵进入辽东,而如今却只剩下区区一千余人。

他不惟无法面对这一惨烈的结果,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剩下的一千陕兵,他们已经损失殆尽,又怎好使他们再为自己卖命呢?

何况孙传庭又拿不出足以让他们心中欣喜的本钱来,别说是再次驱使他们卖命,就连给他们一些封赏,自己现在都是做不到啊!

所以,现如今摆在孙传庭眼前就只剩下一条路——借兵!

他不止是要借永宁伯的勇毅军战士,以供自己驱策,更重要的是他想借助永宁伯的杀气和威名,以之来震慑西安、乃至全陕西的官绅豪族们。

不过他这点小心思,已经被张诚完全看透,因此在言辞上既没有完全拒绝,总是给孙传庭留着一丝希望,却又不断言说自己眼下的难处,这不就是谈判技巧吗?

可以说,永宁伯完全抓住了孙传庭的痛点和弱处,不断打击孙传庭的期望值,同时又不断提升自己的价值,目的就是想要获得更多的谈判筹码。

…………

果不其然,孙传庭如今已经完全被张诚所引导,他心中想要借兵的信念也更加坚定,只见他似乎忘记了擦拭自己额头上的汗珠,双手略微发颤地端起酒壶就给张诚斟满。

同时,口中问道:“伯爷所言,正中吾心。”

他放下了酒壶后,立刻端起酒盅对张诚说道:“下官敬伯爷,还望伯爷对陕事有所教诲。”

张诚端杯与他一饮而尽,道:“陕事,非一朝一夕可成,而剿贼之事,也非一战可竟全功。首要之务,当先站稳脚跟,唯有立定了根基,才好着手收拾那些个蛀虫啊!”

孙传庭再次端起酒壶倒酒,同时口中言道:“伯爷所言,下官亦全然想到,可传庭目下独缺嫡系,恐难以迅速立定根基啊。”

他放下酒壶后,又慨然说道:“若有一支劲旅在手,我恨不得杀尽这帮子国朝蛀虫。”

张诚却道:“孙督,若非必要,还是少些杀戮,只诛首恶,即可震慑宵小。雷霆手段,要义在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只要足够果敢,足够血腥,那些蛀虫便会被吓瘫。

要知道,这天下的蛀虫比比皆是,靠杀是杀不绝的,要使其能为我所用,但只对陕事有利,对剿贼事有利,就好了嘛。”

孙传庭面上露出笑意,一副恍然所悟的样子,道:“伯爷说的是,下官受教啦。”

张诚笑了笑,又道:“这本地的官绅豪族就好比一个利益集团,你入陕之后,若想成事,必然要触动他们的既得利益,一旦拖泥带水,必然会引起他们的强烈反扑,因此就要‘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不动则已,动则要命,决不可给他们留下反扑的机会。”

孙传庭点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正待出言,却听张诚又道:“而且他们这些家族,久在陕地,经营已超百年之久,彼此间已然通过姻亲等事,结成同盟,根深蒂固,绝难一夕之间,彻底铲除。

因此,若想成事,就要坚决打掉挑头的几大家族,而拉住不那般激进的家族,甚或可以适当对其放宽政策,以减缓阻力,至于剩下的几乎尽是些墙头草。

挑头闹事儿的没了,他们自会偃旗息鼓,倒向孙督这一边来的!”

孙传庭不断的点着头,他神情变化极快,时而兴奋,时而凝思……

永宁伯张诚最后看了一眼孙传庭,叹了口气道:“孙督赴任陕督一职,本伯是极力赞成的,前时在京面圣,也曾向皇上提及孙督,只是此行凶险,也是不小,还望孙督能顺利重练新军,尽速入豫剿贼。”

孙传庭道:“陕西之行,还望伯爷助我!”

张诚并未回他,而是举杯道:“今日咱们只管喝酒,援助一事,待明日我与麾下诸官将商讨过后,再回复孙督。”

“如此,有劳伯爷啦。”

“来,喝酒!

…………

第二日,天才稍亮,驻在新城集的勇毅军诸官各将,便已齐聚永宁伯中军大帐。

孙传庭请求永宁伯给予援助的具体内容,都写在了那封文册之上,其中涉及到人马、盔甲武器、火铳火炮、战车辎车等等军事物资,还有数目庞大的银钱、粮草等物资要求。

文册在与会各人手中传阅,众人的第一感觉,便是这“孙传庭的胃口太大”,其次就是“不能就这么白给他”!

永宁伯张诚靠在自己的虎皮大椅上,点着一支上等云烟,正十分悠闲地吞云吐雾,静静地看着麾下众文武传看文册。

片刻后,他才开口问道:“诸位都看过文册了,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陈忠第一个出言说道:“要我说,不能就这么白白援助他,咱们这些军资粮草,那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林芳平却是说道:“我觉得,可以借,但是就像陈将军所说的,咱们不能白借,就是民间的借贷,他还要给点利息不是?”

张诚看向孙时相,用目光征求他的意见,孙时相微笑着说道:“老夫支持陈将军和林将军的意见,可以借,但不能白借。”

他接着又道:“而且,孙白谷这封文册上所求诸般物资,数目太大,我们这边还在与流贼作战,恐一时难以付出。”

胡以温也开口说道:“还有就是这借兵一事,我大军虽正与流贼对战,然仍有余力,非是不可借他,只不过这所借人数,还须仔细商榷。

再有就是借出之兵的粮饷,要如何支付,指挥权掌于何人之手,又在何时归还,这些都要提前拟订下来。若不然,恐这些兵马借出去容易,到时候再想要回来,就不那般顺利了。”

陈忠老脸一横,沉声道:“他敢?他敢霸占咱们的兵马,我就率兵杀去陕西,把他的陕西给占了。”

一旁的林芳平忙拽住了他,轻声道:“慎言,慎言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畅所欲言,总之一句话,大家对于借兵一事,都很慎重,而对于借钱借粮一事,并无太大意见,无非不想白白借出罢了。

但是,对于盔甲武器、火铳火炮,以及战车等诸般军事器具物资,大家的意见则是以卖为主,总不好借出去新的,到时候收回来旧的又有何用?

张诚看到贺飚一言未发,便开口问他:“我的镇抚官,你是何意见呢?”

贺飚面无表情地说道:“本官只知抚慰将士,奖功罚过之事,此番议题,非为本官责权之内,不敢发言。”

他此言一出,众人面上神情都尴尬了起来,大家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了永宁伯身上,看他会如何反应。

只见张诚微微一笑,似乎对此并不介意,道:“贺镇抚,本伯知你心意,是嫌我等在此坐地起价,全无忧国报国之心,是以不想参与其中。对吧?”

贺飚神情如常,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直言道:“伯爷所言不对。贺某只是觉得,勇毅军将士皆我等手足,而诸位却在此讨论买卖我军中将士,这全然将他们视为货物一般的行径,我……我实在是看不下去。”

张诚哈哈一笑,道:“你呀,真是块木头。”

他接着又对众人说道:“贺镇抚虽然平日对将士们总一副凶巴巴样貌,其实在心里却比我等更爱兵如子啊。”

张诚面色一紧,对贺飚道:“我的总镇抚,本伯非是要将战士们卖与孙传庭,而是想以此为契机,派军入陕,将我勇毅军的势力伸入陕地。”

贺飚一脸不解地回道:“伯爷,没有朝廷调兵檄文,擅自派兵入陕,此乃朝廷之大忌,是死罪啊!”

张诚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道:“死罪,也是他孙传庭的事。我的兵马调拨给了他,如何向朝廷申报,那便是他的事儿啦,与我何干?”

贺飚面上神情不变,然语气却是松缓下来:“如此……我便再无话说。然不管是派兵,还是借兵,总之军中镇抚官,必须由我勇毅军指派才行。”

“这是当然的啦!”

张诚看着众人,道:“孙传庭孤身入陕,绝难成事,借兵诸事,于他而言乃成事之本,于我而言乃天赐良机。”

胡以温作为随军参谋,一直想要有所表现,此刻他接着永宁伯的话,说道:“诚如伯爷所言,借兵给孙传庭,于我确是良机,眼下流贼多在河南,其北可攻山西,西可回陕西,东可进山东、畿南。

而山东与畿南这两处地方,吾等鞭长莫及,更加没有机会,但山西今已与我同气连枝,基本在我勇毅军掌控之下,而今如能再将我军触手深入陕西,便已堵死流贼回陕之路,更可保晋地西边无忧。”

他接着又道:“而从另一角度来看,若我军不借兵给孙传庭,便无法将势力深入陕地,然一旦流贼豫省失利,再奔回陕西,可就不好剿除了。

所以,陕西最好控制在我勇毅军手中,即使我勇毅军掌控不了陕地,也不能使其落在流贼的手上,单从这点上来看,扶持孙传庭快速重建陕军,势在必得!”

孙时相此时忽然说道:“伯爷,我军触手能深入陕地,自然是好。可这孙白谷亦非等闲之辈,我军如想控制陕西,又谈何容易?

再有一点,我等扶助他重建陕军后,会否养虎为患,未来与我勇毅军作对呢?”

孙时相提出这个新问题后,中军帐内的众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永宁伯的中军官张成芳,平时虽然多有参加军议,却是很少在会上发言,而今天在众人沉思之际。

他却开口在此时说道:“当前的首要方略,是稳定住陕地的局势,但凡行事皆利弊,咱们总不能前怕狼后怕虎的,那还做个啥子事儿嘞。”

他接着又道:“我们借兵给孙传庭,指挥权在他手上,然掌军之人却是受命于勇毅军,孙传庭他只可以指挥,却无军官任免之权。

而其重建陕军,说不得还会由我军中派驻教官,协助其操练新军,如此一来,其新军也必会亲近我勇毅军,这是其一。

陕西既然离不开咱们的扶助,大可趁此等良机,将我军情报触角深入陕地,同时使我宣府商社,以及宣大三地与我亲近之商贾,借机进入陕地经营,以延伸我军之触角,此为其二。

再有,我军借出钱粮,卖与他孙传庭军械,他可有能够抵押之物,无非是陕地的钱粮税收,咱们还可借此派出观察员,监督陕地税收,借此将触角深入陕地民政事务,此为其三。”

就在众人诧异间,张成芳又接着说道:“便如现在的大同、山西二镇,王朴、李辅明二位总兵与咱们勇毅军交好,然其麾下核心战力,已尽为我勇毅军所掌控,就算他们想要与我交恶,但他们部下会愿意吗?

况且,这打仗其实打的就是钱粮二字,就算他孙传庭手里将来握有一支陕军,可其钱粮、军械等等各个方面,皆有我勇毅军的影子,他还能跳出我勇毅军的五指山不成?”

陈忠第一个表示了赞同:“不错,小成芳长大了,这番见解我很赞同。我勇毅军是独一无二的,特别是咱们的那种精气神,旁人是学不去的。

他孙传庭在陕西再怎么折腾,也无非是东施效颦,哪比得过咱们得正版西施?最多就是画虎不成反类猫!”

听了他的话后,中军帐内的众人都大笑了起来,自此,勇毅军中各将都对张成芳刮目相看,再无人将其视为永宁伯身边的小孩子了。

最后还是永宁伯张诚一锤定音:“借兵,卖盔甲武器、铳炮战车,借粮借钱,这些就定下来了。至于具体的细节,以及相关的条件,你等详议之后,拟出文册,报承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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