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过后,树林又恢复了平静。
微风轻拂,树影婆娑,枝叶摇拽发出簌簌的响声,好像溪边一群浣纱的少女在欢轻地戏水,轻轻地吟唱。
血腥在森林里弥漫着,将藏匿其中的飞禽走兽惊吓得四处逃窜。
没有了鸟鸣虫叫,树林一片死寂。
丁承宗面无表情地站着,静静地站着。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段傲青,眼皮底下的冀东双鬼,仿佛是两个无趣的生物,勾不起他的兴趣。
段傲青倒是替他回答了冀东二鬼的问题。
“离魂钩是什么东西?”冀东二鬼似乎没有听闻过这个名号,也似乎没有听明白段傲青的话中之意。
“你们把脑袋伸过去,让他用钩在你的脖子上轻轻地一拉,就知道什么是离魂钩。”段傲青叹了口气道。
“那不是白白送死吗?”冀东二鬼像是见了阎王爷一样,吓得大叫一声。
就算最愚蠢的人,都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而是要人命的。
冀东二鬼该糊涂的时候,装作对什么都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该糊涂的时候,脑袋比什么人都清醒。
“离魂,离魂!只有身首分离,你才知道什么叫离魂。”段傲青道。
听了段傲青的答复,冀东双鬼像是吞下了一剂哑药,马上噤若寒蝉,不敢吱声了。
午后阳光猛烈,森林开始变得闷热。但冀东双鬼感觉不到热的温度,周身反而刮起一股冷嗖嗖的阴风。
“你今天是来比试,还是来取我颈上头颅?”段傲青瞅着丁承宗的眼睛,淡淡地说。
“今天,我来取你的头颅。”丁承宗答得很干脆,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
“哦,十年来,每年的重阳日,你都锲而不舍来找到我比试。今年好像早了一点,难道你想出了新杀招?”
“十年了,每次比试,离魂钩都输你狂刀一招。杀不了你,丁承宗一天也不能叫离魂钩。这种痛苦,你是不会明白的。但今年,我改变了主意。”丁承宗说得很艰难,这些字好像是从嘴里一字一句地憋出来。
十年皆输,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什么主意?”段傲青好奇地问。
“现在就杀了你,用你身上的鲜血洗干净我离魂钩上的耻辱,我方能脱离苦海,这样我在江湖上才叫得上是真正的离魂钩。”
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丁承宗的内心是痛苦的,因为这种痛苦只有他一个人默默地承受。
为了给离魂钩的正名,他每年都要疯狂地找人比试,只有杀死对手,他才能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直至那一次,他遇上了眼前这个叫狂刀的人,两人比拼了一天一夜,最终输了段傲青一招。
因为输给段傲青,他没有死,就代表着离魂钩没有离魂,所以丁承宗成不了真正的离魂钩。
十多年来,丁承宗日日夜夜地苦练钩法,期待有朝一日能击败段傲青,一雪前耻。
“你现在杀我,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但你胜之不武,不怕江湖耻笑吗?”段傲青冷笑道。
在这以前,丁承宗虽是他的手下败将,但段傲青还是佩服他,佩服他的锲而不舍,佩服他的铮铮铁骨,佩服他对武术境界的孜孜以求。
但此刻,他发现眼前这个男人只是一个可怜虫。
“我想通了,只要段傲青死在丁承宗的钩下,离魂钩在江湖上才能叫离魂钩。我又何必在乎他人的看法呢?何况,现在还有一笔一千两黄金的花红,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现在杀我,的确是一个好时机。”
“的确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丁承宗缓缓地取下别在背后的双钩,弯钩银色,锋利,泛着凛冽的寒光。
“段傲青的性命是我兄弟俩的,你不能杀他!”冀东大鬼突然喝道。
话未落地,冀东大鬼的鬼头刀卷起一股旋风,如秋风扫落叶之势,把丁承宗笼罩在刀光之内。与此同时,冀东二鬼的鬼头刀也挟着凌厉的风声,向丁承宗拦腰斩去。冀东大鬼的刀影封住丁承宗的退路,二鬼的横刀负责攻击,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丁承宗在冀东二鬼的突袭之下,一时间左支右绌,险象横生。
不过,他一番闪躲腾挪,巧妙地避过冀东双鬼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后,瞧出了冀东双鬼的破绽。
冀东双鬼的配合虽然是巧妙,但大鬼身法灵活,但力量不足;二鬼刀法霸道,缺点是身形笨拙,不够灵巧。
这般身法对付一般江湖高手来说,绰绰有余。但对于丁承宗这等高手来说,不过是小儿戏把式。
丁承宗当机立断,左钩划圆,架住大鬼的刀背,腕劲一沉,引大鬼的刀刺向二鬼;右钩上挑,直取二鬼咽喉。
这一妙着,左右钩同时开弓,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既化解了二鬼的攻击,同时又移花接木,把大鬼的攻击引向二鬼。冀东双鬼刀法被丁承宗识破,登时失去了威力。
“不好!”段傲青惊呼道。
他看出了倪端,知道二鬼有危险,顾不得自身的安危,强行运功,纵身飞向二鬼,化刀为剑,将丁承宗的右钩挑开。
冀东二鬼忽见大鬼来攻,慌忙挂刀回防,震飞了大鬼的刀。
他惊魂未定之际,丁承宗的寒钩也随即而至,二鬼眼看就要魂断钩下。
说那时快,一道刀光如流星赶月,把丁承宗闪着寒光的钩拔开了,这刀来的时机掌握得不差毫厘。
段傲青及时用刀格开了丁承宗的右钩,但他已是强弩之末,丁承宗右钩的余威末尽,轻轻地,只是轻轻地划过,便削掉了二鬼一块臂肉。
离魂钩出手,总有灵魂分离,但有一例外,离魂钩遇上狂刀,便离不了魂。
与此同时,段傲青劲力已尽,也被丁承宗趁机用护手撞击胸膛,人像断了线的风筝般,跌落草丛中,昏厥过去。
一千两黄金是非常之诱人的,但相对于性命来说,变得微不足道了。
大鬼惊魂未定,他终于知道眼前这个人,他们绝对是招惹不起的。
活着是最好的选择,他快速地扶起倒在地上鬼哭神嚎的二鬼,狼狈而逃。
段傲青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草丛中,阳光静静地洒在他的身上。
丁承宗默默地注视着脚下的段傲青,他的脸依然像冬日的腊石一样冰冷,看不出是喜,还是悲。
只要手中的银钩在段傲青的喉咙上轻轻一划,鲜血从裂口里喷涌而出;只要段傲青此刻死掉了,他就是江湖上名副其实的离魂钩了。
离魂钩,这三个字曾经是那么的远,又曾经是那么的近。
丁承宗握钩的手开始颤抖,开始是轻微的,接着是剧烈的抖动。
慢慢地,他的胃开始翻江倒海起来了,一股莫名的难受从食道上迅速上升,直抵喉咙。他难受得作呕作吐,但又呕吐不出来。
半晌过后,离魂钩必须要正名,段傲青必须要死,丁承宗作出最后艰难的决定。
他咬咬牙,把弯钩抵住了段傲青的咽喉。
现在,只要用力一拉手中的银钩,段傲青就要身首异处了。
“慢!”丁承宗背后传来一声轻呵,这声音仿佛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吸引着他停下了手中的银钩。
“你是……”丁承宗慢慢地回过头,发现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笑盈盈美人,是一个披着薄如蝉翼的轻纱的绝色美人。
而美人的背后远远站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束着黑色的劲装,双手垂立,青筋暴起。
他的双臂上缠绕着一条巨大的铁链,犹如一条黑甲大蟒蛇。
黑衣大汉面无表情,但看得出他对这个貎美的女人非常恭敬。
“我是桃花三娘。”桃花三娘甜甜一笑。
她的笑是那么的妩媚动人,令每一个男人怦然心动。
“桃花三娘!”丁承宗喃喃地说。
“桃花三娘”三个字就像一道闪电,迅速游遍他体内血液流过的每一过肌肤。
他浑身一震,只是轻微的一震,很快又恢复如常,脸上依然是若无表情。
桃花三娘的名字,江湖上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锦衣候千金散尽为红颜一笑的故事,依然在江湖上流传着;桃花三娘的一笑倾城,天下之人依然为之趋之若鹜;桃花三娘的轶闻,天下之人依然为之津津乐道。
“我想跟你做个交易。”桃花三娘娇羞道。
那声音好像春日里温暖的阳光,一点点就会把万年冰窟融化,一点点就会把冰冻的心捂热。
“什么交易?”丁承宗慢慢地收回了银钩,面无表情地问。
他的声音又轻又慢,声调里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当然,这微小的变化,别人是察觉不到的,但桃花三娘却听出了一个清清楚楚来。
她心中暗喜。
“很简单,看看你选择要我,还是选择要他?只要你把他交给我,我整个人就是你的。”桃花三娘娇滴滴地说。
她笑如桃花,而且还是春风里迎雨的那一朵桃花。
丁承宗静静望着桃花三娘,准确地说,是望着轻纱下那具润滑如玉、玲珑剔透的胴体。
桃花三娘静静地凝望着丁承宗的脸,细细地端详着他的眼神。
桃花三娘有一种特殊的本领,她会观察男人的眼神,能从男人的眼神里发现男人的内心世界,也从男人的眼神里发现男人的弱点。
男人只要有了弱点,桃花三娘就能牢牢地抓住他的心,抓住了男人的心,就能轻而易举地俘虏他,让他毫无怨言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
只要丁承宗冷冰冰的眼神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桃花三娘就可以将他一举击溃。可惜的是,她从丁承宗的眼神里看到的是失望。那冰冷的眼神是那么的空洞,那么的冷酷无情。
“难道我不美吗?”桃花三娘问道。
丁承宗仿佛没有听见,岿然不动。
女人的肉体,尤其是美丽女人的肉体,本来就是一件致命的武器。英雄难过美人关,只要是男人,无不对她不动心,尤其是浪迹江湖的男人,寂寞的男人。
桃花三娘懂得如何巧妙地俘获男人的心。
突然,桃花三娘桃花脸上升起了一片红晕。她咬了咬牙,轻轻的扬起玉臂,薄纱徐徐地从凝滑如脂的肩上滑落。霎时,整个玉体在丁承宗眼内完全暴露无遗。
“啊!”桃花三娘低声呻吟一声,娇躯开始微微颤抖。
她就像春风细雨里枝头上最后的一朵桃花,娇艳欲坠,叫人怜惜。
丁承宗心头一震,冰冷的眼神开始熔化,渐渐地泛起了暖暖的光芒,接着一股热流迅速游走全身。
他僵直的肌肉开始发抖,干燥的喉咙开始“喀喀”作响,奔流的血液开始沸腾,渐渐地整个人在欲火中燃烧起来。
离魂钩的正名,还是天下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的胴体?
丁承宗有了选择,他扔掉了手上的离魂钩,轻轻的抱起了桃花三娘光滑的胴体,一步一步地向森林深处走去。
天下男人没有人能抵得过美人垂青的盈盈一笑,更没有男人能抵得过美人的玉体横陈,何况眼前的是桃花三娘那光洁如玉的胴体,哪怕是铁石心肠的男人,此刻也会沦陷了。
桃花三娘笑了,她笑得灿烂,就像暖阳下的那朵烂漫的桃花。同时,她眼角上又挂了点点泪花。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笑中带泪。
那大汉目睹着丁承宗消失于绿林后,一声不响地把昏迷的段傲青扛在肩上,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同样是森林深处,但不知道何处才是最后的归途?
森林经过了短暂的腥风血雨,终于又恢复了它往昔的平静。只有地上那血,那洒落的尸首,还在无言地诉说着刚刚结束的故事。
唐菁又折回来了,她的脸色不再冷若冰霜了。是的,这个心如蛇蝎,令江湖人闻之胆寒的女人,脸上竟然有了淡淡的泪痕。
丛林里,除了一地的蛇尸首,还有歪倒在树根下祁仁杰的尸体之外,并没有看到多余的尸体了。
唐菁仔细地寻找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段傲青的踪迹。
没有发现尸体,就意味着人没有死。因为尸体是不会行走的。
“他并没有死。”她站在断臂前,喃喃自语道,悬挂在心头上的大石终于放了下来,心里感到有些失落,更多的是欢喜。
突然,她飞身朝着大汉离去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