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第一缕的阳光染红了重重叠叠的树冠,谷地里氲氲氤氤。
花儿迎着晨光,绽放着迷人的笑脸,在万绿丛中尽情地施展最娇媚的姿态。
一个少女穿着的粗布衣,猫着腰在百花丛中穿插,用瓶子细心的收集沾在花瓣上晶莹的露珠。
她一边哼着曲儿,一边轻抖着花瓣,让露珠顺溜溜地滑入瓶子内,还不时戏弄着花丛间翩跹起舞的彩蝶。
虽然华如嫣在杨禹离开之后,曾有过因思念而憔悴。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笃笃!”篱笆墙外传来了一阵拐杖叩地的声音。
华如嫣抬眼一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向院子走来。
这深山老林的出现年迈的老人,本来就是一件奇怪的事。而大清早出现,而且是独自一人,更是奇怪了。
“老婆婆,您是来找柳神医看病的吗?”华如嫣放下手中的活,快步迎上去问道。
老妪似乎没有听清楚华如嫣的话,她依然弓着腰慢吞吞地走着。
“老婆婆,您是来看病吗?”华如嫣追问道。
“小姑娘,请问你是柳神医的什么人?”老妪吃力地抬起头,眯着眼睛,凑近华如嫣问道。
“我是他的徒弟。”华如嫣道。
“你是柳神医的徒弟,那岂不是深得他的真传了。”老妪颤抖地问,她的手抖得更厉害,眼睛很快闪过狡黠的眼光。
可惜,一脸关切之情的华如嫣并没有察觉到其微妙的神色变化。
“婆婆,我是神医新招收的徒弟。唉,小女子天资愚钝,笨头笨脑,不惹神医生气已经偷笑了,哪里还能跟他学到什么本领?”华如嫣笑道。
华如嫣纳闷,这老婆婆怎么这么奇怪,净说一些与看病无关的问题。
这些天来,柳凌梅并没有教她什么东西,只是交给她一本书,强迫她背熟书中的内容。
那书中的内容也奇怪,与她平时看的诗词书集不一样。里面净是记录着一些草药、毒虫的文字和插图,枯燥乏味。
华如嫣有时念着念着,眼皮仿佛千钧重,开始打起瞌睡了。
柳凌梅一看她偷偷地打瞌睡,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手上的木条就毫不留情地落到她的脑壳上了。
这段时间以来,她的脑壳没少挨棍子。
白天她打理花圃翻地、浇水、施肥、除草、采集露珠,晒草药,有时跟王老头学做菜,有时帮柳凌梅打个下手,有时还跟他上山采药。晚上呢,看书,背书,接着挨板子。
自打出娘胎来,她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那里吃过如此的苦头。下过,尽管日子苦了一点,但她不觉得无聊无趣,反而忙个不亦乐乎。
“老婆婆,师父今天大清早就上山采药去了。恐怕一时半会儿也不能给您看病。”华如嫣道。
“不急!不急!小姑娘,麻烦你把这东西交给柳神医。你跟他留个话,就说三天后,老婆子再登门拜访!”老妪迟疑了一下,她在怀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了一方手绢,颤抖着递给了华如嫣。
“这老婆子跟柳老头是什么关系呢?”华如嫣握着手中泛黄的手绢,望着老妪慢慢离去的背影,心里满是狐疑。
傍晚时分,柳凌梅采药回来后,华如嫣把手绢交给了他。
柳凌梅随手翻看了一下,便把它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又埋头忙活着采摘回来的草药。
华如嫣见到柳凌梅接了手绢,竟然不露声色,顿感满腹狐疑。但她也不敢过问。
华如嫣跟柳凌梅相处的这一段时间,发现他是一个行事乖张的人,不该说的话,他一句也不会多说。
不过,自老婆婆搁下口讯后,柳凌梅似乎变了一个人,他整天把自己关在药舍里,半步不离,谁也不知道他在里头做什么。
时光荏苒,五天的时间过去了。
这天鬼谷烟雾缭绕,遮天蔽日。
茅舍的正堂上,柳凌梅正襟危坐,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前面的迷雾。
华如嫣和王老头躲在侧旁屏风后,忐忑不安地盯着柳凌梅,不时又瞧瞧门外。
时间流逝得很慢,屋外的浓雾久久不愿散去。
说也奇怪,往常日上三竿,浓雾便已消散得无影无踪。但今天,太阳慵懒,迟迟不愿挥洒光热,把浓雾驱散。
日上梢头,鬼谷依然是迷雾重重。
浓雾里很安静,安静得可怕,安静得叫人不知所措。
四周除了窣窣地爬虫声,似乎也没有往日热闹的鸟鸣。
“来人,偷偷摸摸,乃是何方鼠辈?”柳凌梅突然喝道。
华如嫣望着外面的浓雾,眼前一片迷茫,一时看不出什么异常。
“难道师父连日休息不好,变得魂不守舍,被风吹草动吓得六主无神?"华如嫣瞪大眼睛,心想。
“柳神医好耳力!这是婆婆命在下送给你的礼物。请笑纳!”过了片刻,一把浑厚的声音,从浓雾中飘荡出来。
说完后,一具黑色的棺木刺破雾气,稳稳妥妥地落在柳凌梅的跟前。
来人的内力深厚,在迷雾中竟然托着棺木,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来,让华如嫣察觉不到他的响动。
华如嫣虽然对柳凌梅的刻薄有些不喜,但此时对他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如此贵重之物,老夫无福消受,阁下还是带回去吧。”柳凌梅淡然道。
他暗中使劲,伸脚一挑,跟前的棺木直挺挺地从原来的方向飞了出去。
“柳老儿,别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浓雾中,随着一声轻叱,飞出去的棺木又破雾而出,挟带着雷厉的风声向柳凌梅撞过去。
“来得好!”柳凌梅大喝一声,他双掌前推,拍在棺木上,来势凶猛的棺木霎时定在半空中。
华如嫣此时才看清,棺木的另一头,一个犹如巨塔般的壮汉双手死死地推着棺木。
柳凌梅稳如泰山地屹立不动,双掌顶着那具巨大的棺木,两人暗中以内劲对峙,一时僵持不下。
突然,棺木的板盖悄无声息的打开,一道身影如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向柳梅凌扑了过去。
“师父,小心!”华如嫣见柳凌梅危险,不禁惊呼道。
柳凌梅正全神贯注地对付着壮汉,鬼童子冷不防的偷袭,让他霎时措手不及。
只见眼前划过一道寒光,鬼童子的铁爪也如影随形而至。柳凌梅知道,此情势躲避已不及。他急中生智,突增内力,猛地向前一送。随着一声巨响,棺木在两人内力的压迫下,登时爆裂,木屑四处迸射。
柳凌梅随即变招,他化掌为刀,流星飞电般向鬼童子的手腕削去。
鬼童子满以为在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袭下,柳凌梅必死无疑。谁料,柳凌梅竟不慌不乱,突然变招,竟然用内功逼破棺木,趁机避开他的袭击,并乘机向他作出反击。
此时,鬼童子的攻势已过,破绽大露,若不变招,必伤在柳凌梅的掌刀之下。
说时迟,那时快,他在空中急停扭身,一个鹞子翻身凌空弹开。
他来时快,去时更快,瞬间便飘出了战圈,双脚稳稳地蹲在横梁上。
那壮汉见鬼童子偷袭失败,当空一拳,向柳凌梅胸前击去。
他拳头如铁锤,破空而过,宛若流星坠地。
柳凌梅刚击退毒童子,壮汉的拳风已至脸前。
此时,他毫不畏惧,凌空大喝,挥拳迎着壮汉的拳头撞了上去。
“轰”,两道身影同时分开来,壮汉被柳凌梅强大的内力震得连连后退,最后撑着墙而定住身形。
“呼哧”一声,门外的浓雾中突然喷出一团火星,直奔柳凌梅脸庞而来。
对拳后,柳凌梅“蹬蹬”连退两步,两脚还未站稳。眼前忽现一团火焰,心中大骇,慌忙挥掌划圆,以排山倒海之势卷起火焰,朝门外推送回去。
火焰瞬即没入雾团中,宛如石沉大海,了无声息。
柳凌梅惊魂未定地望着眼前的浓雾,小心戒备。
很快,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刚才仿如波涛汹涌,暴风骤雨的汪洋大海,刹那间又回复了死一般的平静。
一旁瞪着血红双眼的壮汉和隐含着狡诈笑脸的毒童子在虎视眈眈,门外漫天浓雾里,又不知隐藏着多少未知的高手。
眼下独木难支的窘境,着实让柳凌梅惴惴不安。
适才变幻莫测的几下变化,让一旁观战的华如嫣看得心惊胆战,手心捏了一把冷汗。
“呼哧”、“呼哧”、“呼哧”接连三声,沉寂片刻的雾气,倏忽之间,急速翻滚起来,三道火焰如三支穿云箭般向柳凌梅上中下三路激射而来。
“雕虫小技!”柳凌梅早已有防备,他旋即抄起桌上的茶杯,快速含了一口茶,朝三道火焰喷洒而出,瞬息之间在他的前方筑起一道雾墙,把火焰团团包围,将火扑灭了。
“休得无礼!”浓雾远远传来了一个威严的声音。
童子和壮汉闻声,马上肃立不动。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阵“笃笃”的拐杖叩地声,由远及近,徐徐而来。
华如嫣从拐杖声就知道是那天的老婆婆来了。
“原来那天婆婆不是来看病,而是来寻仇的。”华如嫣心思道。
来人走得很慢,约摸半炷香的时间,她才从浓雾中走了出来。
老妪白发苍苍,面如槁木。
“你们都退下吧!”老妪跨进门槛,缓声道。
童子和壮汉身形一晃,闪入了浓雾中。
“十年不见,师兄的武功精进不少!”
“师妹,别来无恙吧?”柳凌梅颤声道。
柳凌梅知道眼前这个花发之人就是失踪了十多年的师妹,尽管他已猜出她来,但面对时不免难捺心中激动之情。
“师兄有心,老身还死不了。”鬼花婆婆道。
华如嫣此时才知道,跟前的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妪,竟然是她的师叔。看看她的容貌与师父,一个老迈龙钟,仿如风中之烛,一个气宇轩昂,神采奕奕,两者真有天渊之别。
“一转眼十多年了,你走之后,师傅老人家时常唠叨,临终时还惦念你。”柳凌梅动情地说。
“哈哈......”鬼花婆婆仰天狂笑不停。
她的笑声中充满着无尽的苦涩,又充满着无尽的嘲笑。
“师兄,你睁大眼睛瞧瞧,这就是你心中最神圣的师父对我所谓的疼爱吧?”鬼花婆婆一把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悲愤地说。
“啊!”躲在屏风后面的华如嫣情不自禁地惊叫起来。
因为她看到不是一张人脸,看到地是一张比鬼脸还要恐怖的脸。那是一张腐烂了,又枯黄了的脸,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结疤,只有那说不上凸凹的眼珠子,镶嵌在深陷在眼眶内,还透露着活人的气息。
华如嫣的胃不停地痉挛,开始不停地干呕起来。
女人天性是爱美,如果面容被毁,天天顶着一张丑陋的脸,过着见不得人的生活,那种感觉真是痛不欲生。
柳凌梅知道这是修炼五花蚀尸散反噬的后果。
他当年听师父提起过,修炼五毒蚀尸散难度极大,修炼不当,轻则伤残,重则致命,所以历代师祖禁止门下修炼。
“师妹,师父都说了,你的体质孱弱,是不能修炼五毒蚀尸散。你一意孤行,今天身受蚀尸散的反噬之苦,难道你现在还不迷途知返吗?”
“当年如果我有了《五罗毒经》,就会有破解之法。都是因为你,如果你不告诉那死老鬼,今天我就不会受这受蚀尸散的反噬之苦。”鬼花婆婆眼神里充满着恶毒和怨恨。
“师妹,你错了。师父说过,修炼《五罗毒经》并不能化解蚀尸散的反噬,反而加剧蚀尸散的吞噬,以你当年的体弱,是经受不了蚀尸散的吞噬之苦,反而会因此丧命。师父不让你修炼《五罗毒经》,就是不想让你发生意外。”
“哈哈,我是他女儿,亲生女儿!他就这么狠心,宁愿眼睁睁地看着我自我毁灭,不愿施救之手。这就是你说的父爱吗?”
“师父怕你误入岐途,故......”
“他自命清高,认为我出身不好,从来就不把我放心上。他对你的爱胜过任何人。”鬼花婆婆未待柳凌梅把话说完,便打断道。
柳凌梅的心是苦涩,眼前这个丑陋的女人,当年是多么的光彩照人。如果不是发生那么多的误会,他俩是不是江湖上一对令人羡慕神仙眷侣。
如果他不告密,是否还有解决的方法呢?
“师兄,老身此次为何而来,想必你心中已了然吧。只要师兄你交出《五罗毒经》,念在当年那点情份上,老身绝不为难你。”鬼花婆婆抬眼,盯着柳凌梅道。
“师妹,师父老人家说过,《五罗毒经》绝对不能交与你手。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既然我来了,今天绝不空手而归。你就休怪我无情了。”鬼花婆婆恶狠狠道。
“可是,凭你一己之力,可以伤得了我吗?”
“师兄,我知道你功力精湛。可是你为姓杨的小子解毒,应耗了不少内力。一年半载已难以复元。此时,你最多也恢复到原来的一半功力,所以现在的你吓唬不了我,不足为惧。”
“其实,当我看到杨少侠中了五毒蚀尸散时,我就猜出是你所为了。只是,你怎么敢肯定我一定替他解毒呢?”
“没错,我给他下毒,还故意告诉龙四听,此毒只有你能解。至于我怎么敢肯定你一定会替他解毒?我太清楚你了。一是你心太软,仁慈。所谓医者父母心,你见了,你不会弃之不顾。二是,你为证明自己的能力,不会放弃解五毒蚀尸散的机会。因为你是江湖上人称的神医,盛名之下,不可不为。”
“是的,化解五毒蚀尸散的诱惑太大了,我也是经不住好奇心。想不到,竟然让我化解了。”柳凌梅颇有些得意道。
对每一个学医的人来说,治病救人,是一种本能的天性。而化解天下奇毒,却是学医者一生追求的最高荣耀。
就像吃河豚鱼一样,明明知道它有毒,吃了会有中毒身亡的危险,但也有人禁止不了它美味的诱惑,跃跃欲试。
鬼花婆婆是拿捏住柳凌梅这个弱点,设下圈套让他钻。柳凌梅明知这是鬼花婆婆奸计,但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
“不过,师兄,我还是挺佩服你,师祖们不敢解的毒,终于让你化解了。”
“不过是我运气好一些。碰巧有杨少侠那样的病原体让我试验。说句实在话,也只有杨少侠那样的人,才能成功。如果病人没有强大的意志力支撑,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柳凌梅似乎心有余悸道。
“嗯,确实如此,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方有奇迹发生。不过,我精心研制的毒药,纯粹是为了消耗你的内功而已,并不指望中毒之人能有活命的机会。你能解毒,也算没有辜负了当世神医的称谓了。”鬼花婆婆由衷地说。
“所以,你的毒计终于得逞了。”
“师兄,我把话说个明白,只要你把《五罗毒经》交出来,我绝不为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