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楼上招风雨,牡丹花下无颜色。
风雨楼是洛阳城里最奢华的一座酒肆,能够进入去消费的客人,都是有身份的人,非富则贵。
风雨楼的主人叫陆天一,是洛阳城有名的富翁。因其经营有道,日进斗金。据说他的财富在洛阳城内,自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传闻其生财之道,甚至连洛阳王家都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他曾为镇守西北边关的狄元帅纾困,捐资百万金,修筑了四座城池,从而巩固了西北的边塞。
据说,狄元帅感其义举,为他特向朝廷请功。当今皇帝为了表彰他的功劳,赏赐了他一块“丹书铁券”。
江湖人知道陆天一手握有皇帝的丹书铁券,对他不敢傲慢无礼,自然礼让有加。
故江湖虽飘摇之下,而风雨楼能屹立于洛阳城,历经十数载而不倒。
替陆天一打理风雨楼的,是他的女人,名叫江飞烟。
洛阳盛产牡丹花,而牡丹花又谓之百花之冠,国色天香。
因为江飞烟貌美赛牡丹,为百花之人皇,故江湖人称之为洛阳一枝花。
因为“一枝花”叫的人多了,就成了江飞烟在洛阳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绰号,其真实的名字,反而知之甚少。
一枝花的确是一个美人胚子,她的脸小,小得恰到好处。 她手若柔荑,肤如凝脂,桃脸娥眉,顾盼生姿,特别是睫毛下的一点桃芯痣,动人传情,嫣然一笑,让每一个男人心潮荡漾,欲罢不能。
江飞烟胜似国色天香的美貌,吸引多少文人墨客纷纷慕名而来,为的就是一睹其芳容。
日上三竿的时分,正是酒肆最热闹的时候。风雨楼照例是宾客满座,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风雨楼的装饰是非常奢华的,用的是世上最好的材料,聘请雕刻的也是世上最好的工匠。但奢华得又让人觉得十分养眼,自然而然地赞叹其鬼斧神工。
此时,江飞烟正脉脉含情,轻移莲步,沿铺着红毯的楼梯盈盈而下。
此刻,宾客们醉眼朦胧,眼帘下的江飞烟宛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天仙下凡,皆情不自禁连连喝彩。
但今天风雨楼的堂内却是冷冷清清,鸦雀无声。
风雨楼的大门是敞开的,并且一直都是敞开。
门外黑压压地围了一圈人,探头探脑地往里面张望,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个人敢往前跨一步。
人的天性都是有好奇心,人人都想一探究竟?但有时候,好奇心又会害死人的。特别是看起来热闹的场景,绝对是危险的。
风雨楼的大堂内,一个奇怪的人一动不动地坐在中央的八仙桌旁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门外看。
他头束发髻,身着土黄色的袈裟,胸前挂着一串拳头大的黑色佛珠,非道非僧,显得不伦不类。
桌上摆放着一壶酒、三个酒杯和几碟精美的小食,旁边搁着一个约三尺长的黑色木匣,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不用说,他在等一个极其重要的人。因为,只有重要的人,才值得一个人浪费一个上午的光景去等候。
他等了很长的时间,但他脸色平静,并不着急。
酒杯是干净的,小食也原封不动。他似乎不饿,对眼前的美酒和小食了无兴趣。
“世间万物皆可负,唯有美食不可辜负!”门外响起了一把声音,接着一道黑影卷着一股旋风,从围观人群的头颅上蜻蜓点水般跳跃了几下,眨眼的功夫,来人已在怪人左首的圆凳上蹲了下来。
来人银须白发,身形削瘦,衣衫褴褛,手上握着一根五尺长的绿竹棍,绑着一个陈旧的酒葫芦,上上下下一副乞丐的模样。
他人还未坐定,脏兮兮的手已伸向摆在桌面上的小食,两指捏起一块干牛肉片,轻轻地抛进嘴里,毫不客气地咀嚼了起来。
“嗯,嗯,味道好极了。我圣手乞丐走遍大江南北,吃尽天下山珍海味,唯有风雨楼的美食不可辜负也。”圣手乞丐摇头晃脑,啧啧地赞道。
看得出,他对风雨楼的小食挺满意的。他嘴里说着话,可双手却没有停下来,一边说,一边抓着小食往嘴里塞。
很快,风卷残云般,桌上的小食被他一扫而光了。最后,自个地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光,才满足地擦了擦油光亮滑的嘴巴。
“不了和尚!臭牛鼻子又迟到了?”圣手乞丐用长长的指甲惬意地剔着塞在牙缝里的肉屑,不经意地问。
不了和尚的目光盯着门外,由始至终都没有动过,仿佛圣手乞丐是一个透明人。
“我就说赤木这老牛鼻子临老学绣花,每次都姗姗迟来。”圣手乞丐瞄了不了和尚一眼,又慢悠悠道。
圣手乞丐知道不了和尚的脾性,也不把他的“冷漠”当一回事。
“迟到总比永远不到要好。”不了和尚冷冷地说。
他冷峻的脸色显得他似乎没有耐心,但似乎又很有耐心。
“嗯,确实是,迟到说明人还活着,永远不到,说明人已没了。毕竟活人总有到的一天,只有死人才永远不会到。”圣手乞丐叹口气说。
“背后咒人话,小心嚼舌根!”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人群中炸雷般响了起来,接着人群中挤出了一个硕大的秃颅,一个穿着宽大道袍的秃颅来。
只见他一手持一柄拂尘,一手托着一个巨大的铜鼎,若无旁人地向不了和尚的右首径直走去。
这铜鼎少说也有三百斤重,可是,托在他的手上竟然是轻若鸿毛,仿佛那不是铜铸的,而是纸糊的。
赤木道人把巨鼎轻轻地放在不了和尚的面前。
他脸不红,气也不喘,不慌不忙地挨着不了和尚的右首坐了下来。
“看来两位都是守约之人。现在未到午时三刻,赌约有效!现在开始由叫化子来鉴别对方赌注的真伪?”圣手乞丐瞅了瞅门外竖立竹杆的影子,宣称道。
“先看看我的。”赤木道人毫不客气地说。
“为什么不看我的呢?”不了和尚毫不相让,针锋相对道。
“我说,你俩能不能别争吵了。听我老叫花子一句,事情总分个先来后到。谁先到,先看谁的。”圣手乞丐说道。
“哼!”赤木道人别过脸,默不作声。
毕竟,这赌局的主持人是圣手乞丐,他既然已发声,赤木道人心头虽不服,但无话可说了。
“此乃是名剑山庄的镇山之宝凤鸣剑,由铸剑大师龙萧子采用西山玄铁经七七四十九昼夜千锤百炼,铸造而成。剑长三尺,剑身薄如蝉翼,轻抖剑如凤鸟长鸣。故名为凤鸣剑。此剑身铸刻篆体“凤鸣”二字。据说百年前,名剑山庄的主人凭此剑,挫败天下群雄,威震江湖,从而创立名剑山庄。”圣手乞丐打开木匣,揭开覆盖着的黄缎,从里面拿出一把剑,抽出剑刃,霎时寒光逼人。他仔细地端详一番后,徐徐说道。
他对凤鸣剑的来历如数家珍,仿佛是祖上承传的宝贝。
“此剑当然不假,我是亲手从名剑山庄的庄主沈枫手中“借”过来的。”不了和尚脸露得意的神色,洋洋自得道。
“借来的?敢情怕是偷的吧。”赤木道人心里不忿气,讥讽道。
“真金不怕红炉火,真的假不了。洒家身正不怕影子斜,鸡鸣狗盗的伎俩,绝对不沾手。”不了和尚拍着胸膛,怒道。
“我倒想听听,你是如何借法?”赤木道人脸色缓和,饶有兴趣地问。
“和尚在江湖上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侠,但江湖人都知道我不了和尚一诺千金。”不了和尚道。
“此话不假。昔有季布一诺,今有不了和尚徙木为信。”圣手乞丐点了点头道。
“我知道沈枫有一个致命的软肋?只要拿捏得当,他肯定会借剑。”不了和尚瞥了赤木道人一眼,缓声道。
“致命的软肋?”
“对!”
“难道是名剑山庄的声誉?”
“不,是沈天放!”
“绝情剑沈天放?”赤木道人和圣手乞丐异口同声,惊诧道。
“就是沈枫口口声声中的逆子!”不了和尚吁了口气道。
“沈枫不是已向武林宣告,他与沈天放断绝所有关系了吗?难道沈枫出尔反尔,并不是发自真心?”圣手乞丐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道。
当年,沈天放在与慕容雪大婚之夜,选择与桃花三娘私奔,成为名震江湖的一件秩事。
这件丑事令名剑山庄颜面尽失。
沈天放是沈枫唯一倚靠的儿子,在名剑山庄,没有什么比得上名剑山庄的继承者重要。如果沈枫没有继承人,就会意味没有了他在名剑山庄拥有的一切。
“很简单,沈枫的软肋在于其爱儿沈天放身上,我跟他打赌,只要他借我凤鸣剑一用,我定‘还’他一个儿子。”不了和尚凑近赤木道人的耳边,低语道。
的确,沈天放是沈枫的命根子,只要沈天放能回归名剑山庄,就算要他沈枫的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不了和尚爱好赌,什么赌注,他都敢赌。但同时他也是一个守诚诺的人,只要他答应过的事,豁出性命也要完成,颇有当年季布一诺的风范。
他本来是一名流浪的儿童,过着流离失所,饥不饱腹的日子。
在机缘巧合之下被少林住持带回少林,成为一名出家弟子。
那年中州遭遇一场百年难见的旱灾,赤地千里,庄稼旱死,尸殍遍野。
老百姓为了生存,迫不得已鬻儿贩女。不了和尚的父母望着膝下啼饥号寒的儿女,狠下心来,将不了和尚卖给城里的一家不能生育的大户人家做儿子。
谁料不了和尚思家心切,偷偷地从大户人家里跑了出来。他本是一个孩童,那里知道家在何方,只凭模糊的记忆,原来的家住在大山的脚下。于是,他就从城里走出来后,就往有山的地方走。结果,走错了方向,南辕北辙,离家越走越远。
他一个人在疮痍满目的荒野上游荡,他既要躲避毒蛇猛禽的袭击,又要逃避“坏人”的诱捕。当他来到嵩山少林寺附近时,又饥又饿,体力不支,昏倒在地上。幸好,他被少林寺外出化缘的主持方丈发现了,便将他带回少林寺。
于是,他便在少林寺出家做了一个小沙弥,天天跟着大和尚诵经练武。
他自小天赋异禀,是难得的练武奇才。如果他静心下去,专注少林武学,不久武林上将会多出一个不世武林高手。
可惜,他嗜好赌,时常与人打赌,触犯了少林寺的戒规,被掌门住持方丈逐出了少林。
他人虽是离开了少林,内心上却时刻惦记着少林寺的恩情,故自封为不了和尚。
沈枫知道不了和尚的为人,也知道他的武艺高强,不会丢失宝剑,故且孤注一掷,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试试看。
“就这么简单?”赤木道人惊讶得合不拢嘴道,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哈哈……”不了和尚看着赤木道人难以置信的样子,不禁得意地大笑起来。
“这铜鼎也是真的,的确是天雷堡雷天堡主用来烹煮肉汤的器物。”圣手乞丐鉴定完铜鼎后,扭头对不了和尚说。
“如此看来,这次两位索来之物都是真品,又互相扯了个平手。”圣手乞丐端正了仪容,正式宣布道。
“据说,雷天每顿皆用此物烹食,否则,食不甘味。赤木老弟,你也不赖,能从雷天的手上‘借’了过来。大和尚我也甘拜下风。”不了和尚心悦诚服地说。
“唉,早知道凤鸣剑是如此轻易得到手,当初我还不如跟你交换赌注。”赤木道人哭丧着脸说。
“哦,如此来说,你取这鼎时倒吃了不少苦头?”不了和尚心里窃喜道。
“苦头没多少,麻烦倒可不少。”赤木道人道。
赤木道人嘴里是这样说,可背后他托着的铜鼎一路上东藏西躲,狼狈不堪的模样,着实难以启齿。
本来十天的行程,让他足足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故此,还差点误了赌局。
“而且还火烧屁股了。”圣手乞丐两眼瞅着门外,嘻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