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倒高兴啊?是张飞赶投胎呢,还是阎王爷上吊了?……”杨禹听了后面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他扭头一看。
原来是朱三儿腆着大肚子,阴阳怪气,后面跟着一帮人,看他的阵势又是前来滋事寻衅的。
“二当家的,就是这个小子坏了我的好事,你得为我作主,教训教训他。”朱三儿鼓着腮帮冲着杨禹,对站在他身旁的一个短小精悍,横眉鹰眼的中年人颐指气使道。
看他太阳穴鼓鼓的,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就知道这个二当家是一个练内家子的好手。
原来朱三儿上次栽在杨禹的手上,他越想心里越不忿气。于是,他跑去漕帮,找他的干娘哭诉,把杨禹见义勇为的事儿歪曲了,并添油加醋地抹黑一番。
那小妾欣然地收了他的厚礼,晚上在漕帮帮主钱老大耳边吹吹枕头风,把杨禹的“作恶”又添枝加叶地描述了一番。
钱老大那里抵得消怀抱里女人的几滴伤心泪,好言安抚后,替她揽下“教训”杨禹的事。第二天便吩咐二当家阮立雄前往姑苏便宜行事。
“小子,你胆子不小,竟敢在我们漕帮的地盘上惹事?”阮立雄阴沉着险,双眼死死地盯着杨禹道。
不过,他看杨禹年纪轻轻,从那张稚嫩的脸上,怎么也发现不出有一丝丝孙猴子大闹天宫的能耐来。
“二当家的,杨兄弟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你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况且,这件事与杨兄弟无关,是我们和朱三爷闹了小矛盾。”徐根福看到说话的是漕帮的二当家阮立雄,知道他有些手段,生怕杨禹不知轻重,不小心得罪了他,慌忙上前陪笑道。
“嗯,徐老三,帮主交待下来,今天要跟姓杨的小子算帐,其他闲等人,莫要插手。要不,就是跟漕帮作对,那时别怪我手下不留情面。”阮立雄鼻孔朝天,傲慢地说。
阮立雄虽打心里瞧不上眼前这帮泥腿子,但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漕帮的运作也经常用到他们,关系闹僵了,日后难以相处,不好办事。
对徐根福这个带头人,他还是给几分薄面,把话挑明,不至于使他难堪。
“二当家,这其中的误会,真的跟杨兄弟无关。”徐根福看阮立雄摆出一副蛮不讲理的脸孔,急了道。
毕竟,这件事也是因他而起,杨禹只是替他们打抱不平,反而惹火烧身。他可不能畏蒽不前,临阵脱逃,从而寒了杨禹的心。
“徐老三,你最好闭上你的嘴!”阮立雄赫然而怒道。
“徐大哥,这件事,他们是冲我而来,就让我们来解决吧。二当家的,此事与徐大哥无关,请你别为难他。你今天找的人是我,你冲我来就行了,我杨某奉陪到底,绝不会临阵退缩,做一只缩头乌龟。”杨禹看阮立雄咄咄逼人的样子,气打不过来,愠怒道。
徐根福毕竟是家中顶梁柱,一家老小指望他生活,因为他而弄丢了饭碗,让一家子生活陷入鹑衣彀食,清锅冷灶的窘境,那他还真是罪不可恕。
“小子,你真有种!在这里,胆敢跟我阮某这样说话的人,你是第一个。”阮立雄脸色一怔,仔细地端详一下杨禹。
他看到杨禹大义凛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脸色缓和了下来。
阮立雄虽然为人有些目无下尘,但他人在江湖,混迹多年,多少都染有些江湖气,对江湖好汉多少也带有一丝敬佩之情。
“二当家,这家伙破坏了帮规,还恃强行凶。你得要为我作主啊。要不,钱帮主那儿,你又如何作交待?”朱三儿哭丧着脸说。
朱三儿本来带阮立雄来教训杨禹的,现在瞧瞧事情有点不对劲。于是,猪八戒抡家伙,倒打一耙,还把帮主搬出来施压。
“小子,你自卸一条胳膊,然后离开此地,咱就一撇两清了。”阮立雄听出了朱三儿言外之意,他不好拂钱老大的意,皱了皱眉头说。
“如果我不卸呢?”杨禹淡淡道。
“嗯,你的勇气,我很欣赏。不过,在这里能做主,是我,而不是你。若你不自己卸,那只好由我代劳了!”阮立雄背负着双手,幽幽地说。说罢,他慢慢地亮出手中的兵器,一把黑色的铁钩。
铁钩,是脚夫们经常用来装卸货物的铁钩,平凡无奇。
但杨禹知道,武艺的高低并不在于兵器,而在于用兵器的人。
铁钩是寻常的铁钩,但铁钩的主人不会是一个寻常的人。
阮立雄能在漕帮坐稳第二把交椅,说明他绝不简单,甚至会是一个危险人物的存在。
“阮叔叔,谁又惹您老生气?”正待两人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际,慕容晶从后面走上前来,甜甜地说。
“丫头!你怎么在这?”阮立雄看见慕容晶,脸露惊讶神色。
他四顾张望,确认只是她一人。
“你可以在,为什么我不可以呢?”慕容晶撇撇嘴,娇声道。
“我正在办正事,你快退下,回家去,别乱来掺和。”阮立雄立即绷起脸,冷冷地说。
阮立雄知道慕容晶不是一个叫人省心的人。看她那架势,又是要多管闲事。如果她硬生生地横插上一脚,确实不好办事。
“阮叔叔,您老办什么正经事?”慕容晶凑近他的耳根问道。
“把这小子给废了。帮主交待的。”阮立雄指着杨禹,淡淡地说。
“你,谁都能动,就他不能!”慕容晶粉脸一沉,高声道。
“为什么?莫非......他是你的......”阮立雄沉吟道。
“你想到哪里去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你想的……所以,你现在不能动他了吧。”慕容晶嘴上言不由衷,心里却是甜蜜蜜的。
阮立雄听了,又皱了皱眉头,左右为难地看了看朱三儿,又看了看杨禹。
身在其位,必谋其职。钱老大交待的事情,他绝不能搪塞了事。这是多年来他与钱老大两人之间建立的默契。
钱老大能放手让阮立雄打理漕帮大大小小的营生,就是看中他八面玲珑,思虑恂达的性格。因为漕帮既要跟官府打交道,上下打点;又要江湖相见,杯酒言欢,没有过人的手段,是不能功成名遂。
姑苏慕容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其势力遍布江南。漕帮要立足于江南,必然要与之结交,反正在江湖上,多一个朋友就会多一条路走。
有些事情,钱老大是不方便出面的,于是,就交由阮立雄来处置。故,阮立雄跟慕容世家的家主慕容玄有八拜之交。
徐根福见阮立雄面露难色,知道事情有回寰余地,趁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阮立雄详细地述说一遍。
阮立雄越听越不是滋味,脸色艴然不悦起来。
朱三儿立于一旁听着,惶惶不安,汗流浃背,两眼不敢正视阮立雄。
此时,他多想溜之大吉,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跑得越快越好。
徐根福说罢,阮立雄也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况且,平时他也看不惯朱三儿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龌龊嘴脸。要不是有钱老大的嘱咐,他恨不得抽他大嘴巴。
阮立雄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后,心里也有了交差的对策。他恶狠狠地瞪了朱三儿一眼,一言不发地扔下他,扭身离去。
朱三儿想不到半路杀出慕容晶这个程咬金,把栽赃陷害杨禹的事搅黄了。
随着阮立雄离去,他知道今天讨不了便宜,心有不甘地偷瞄了慕容晶一眼,便率一众爪牙灰溜溜地跑了。
一场拔刃张弩的冲突,在慕容晶的三言两语之下,片刻间化为乌有。
杨禹目送着朱三儿灰溜溜地远去,他用狐疑的眼神望着慕容晶。
一个能让盛气凌人的漕帮二当家的口锋服软的人,绝非一般的人物。
“杨哥哥,请别胡猜乱想了。我是慕容玄最小的女儿。”
慕容晶见杨禹用异样的眼神望着她,满脸疑惑的神色,心知他所想。于是,就告诉他自己的身世。
杨禹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可以在阮立雄面前从容不迫,侃侃而谈了。
杨禹立即释然了。
“你会不会介意我是慕容玄的女儿,以后不跟我玩了?”慕容晶紧张地问。
慕容晶看到杨禹摇了摇头,会心的笑了。
慕容晶那里知道,杨禹初涉江湖未深,哪里懂得什么才是阶级的界线呢?他只知道跟慕容晶在一起,感到自然,开心。
此后的日子里,慕容晶经常来码头找杨禹玩耍。不过,她偶尔带来几个馒头,包子之类的粗粮,让杨禹收工后裹腹。
“杨哥哥,跟你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快乐。如果时光能停止流动,每天都是这样,那该多好啊!”慕容晶望着滚滚东逝的江水,感叹道。
杨禹此刻想起了华如嫣,那个舍身救他的女孩,现在何方呢?
“杨哥哥,你在听我说吗?”慕容晶望着远空一行南飞的大雁,轻声问。
远处夕阳下,江水流金,一抹晚霞下倦鸟归林。
杨禹斜躺在稀稀落落的枯草上,怔怔地望着远空的晚霞出神。
“杨哥哥,你在想什么呢?”慕容晶又问道。
“嫣儿,她现在忙什么?有没有被人欺负呢……”杨禹脑海里浮现着华如嫣的笑靥,一时忘记了慕容晶的存在。
“哼,以后不理你了!”慕容晶猛地站起来,跺跺脚,气鼓鼓地走了。
慕容晶刚才欲言又止的神色,想着要告诉杨禹什么事情?可惜他一心想着华如嫣,黯然伤神之际,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神情的变化。
“女孩的心理真难以捉摸。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气了。”杨禹看着慕容晶气呼呼地跑了,愣住了,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当他回过神,刚刚想呼唤她,问个明白,发现慕容晶已飞奔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之中。
接下来的几天里,慕容晶都没有来找他了。
杨禹心想她无端端地生气,也许过两天也会消气了。
这天早上,天刚拂晓。杨禹和徐根福吃过早饭后,两人有说有笑地向杨家渡口走去。
此时,天色尚早,寒气逼人,渡口上静悄悄的。
渡口的石桥上,立着一个身材修硕的人,身披紫色长袍,手握着一柄长剑,正堵住了杨禹他们的去路。
所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杨禹一看此人的气势,知道十有八九是冲着他而来的。
杨禹低声叫停徐根福,独自迎上前去。
“阁下姓杨?”来者见杨禹走近,沉声问道。
“在下正是!请问阁下是……”杨禹面不改色道。
“鄙人慕容岳。”慕容岳淡淡地说。
“原来是慕容世家的少主人。恕在下眼拙。”杨禹听徐根福说过姑苏城的轶事,曾经说过慕容世家的一些背景。他知道眼前之人,就是慕容晶的哥哥慕容岳。
“最近,江湖上传闻出了一个姓杨的少年刀手,在落马坡上凭手中一把单刀力挫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七玲珑,我猜想,此人应该就是你吧。”
“在下不过是一个脚夫,不是你所说的少年刀手。”杨禹摇摇头说。
他不想跟慕容晶的家人比试,所以向慕容岳撒了个谎。
“我观察你很久,你与平常的脚夫不同。你身上隐藏练武人的气质,可以骗得过普通人,但骗不过我的眼睛。我这把剑叫如虹,败在它之下成名的武林同道有九十九人。还差一人就满一百人。今天,我斗胆用手上这把如虹剑领教一下阁下的神刀绝技。”
“我......”
杨禹欲拒绝,可是慕容岳不容他多分辩,将手中的刀抛给了他。
“拔出你的刀来!”慕容岳声未停,人已一个旱地拔葱,凌空拔剑,挽了一个剑花向杨禹剌去。
他的剑如长虹贯日,挟着啸啸风声,迎面而来。
杨禹知道今天慕容岳既然有备而来,肯定是已经知道他的底细,既然瞒不过慕容岳,何不痛痛快快地比试一番。
况且,他知道慕容世家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武学渊源流长,修为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他也想见识一番。
虽然出山之前,师父再三叮嘱,行走江湖千万别逞强,但他还是按捺不住心头的傲气,看到慕容岳出招,不觉技痒,心内早已蠢蠢欲动了。
“好!”杨禹见慕容岳的剑气大有势不可挡之状,心中暗暗喝彩,他也不甘示弱,大喝一声,抽刀迎面直刺,势若脱兔。只见剑尖与刀尖相碰,火花四射,两人手掌一震,同时弹开。
慕容岳身若游龙,去而复上,随手挽了一个剑花,只见剑光点点,化作万千星光,弹指之间便笼罩住杨禹周身,密不透气。
杨禹在慕容岳疾风骤雨般的连番抢攻之下,一时束手无策,只能施展轻功游走,身如随风摆柳,躲闪着慕容岳快捷的剑锋。
几招过后,杨禹瞧出慕容岳剑招虽妙,但以轻盈飘逸见长,具有快,准,狠的特点。
“慕容岳的剑招迅捷灵活,变化多端,若以快攻快,并不见长,反受其压制;当以静制动,窥出破绽,方能克之。”杨禹寻思罢,当下立定主意。
他当即抡刀力斩,以落日长河之势迫开慕容岳的攻势。旋即稳固下盘,一招刀舞黄沙,以漫天的刀影封住上中下三路。
慕容岳顿觉眼前刀光如水,连绵不绝,在波澜不惊的刀影之下,竟看不出其破绽。
他知道这毫不起眼的刀光,就像平静的海洋,表面越是平静,水下隐藏的越是凶险。
慕容岳接连试探了几招,试图击破杨禹的刀阵。但几次都是剑入刀影,犹如石沉大海,无声无息。
“这姓杨的来历不明,武功深不可测,如此纠缠下去,胜负难分。赢了固然更好,若输了有失颜面。瞧这小子心肠不坏,见好就收吧。”
慕容岳看到杨禹只守不攻,寻思他并不想与自己拼命。于是,他意随心动,主动收剑,跳出战圈。
“承让!”杨禹见慕容岳主动撤剑,也不乘机攻击。于是,收刀,抱拳道。
“杨少侠刀法精妙,日后必成大器。”慕容岳道。
“慕容剑法出神入化,今天大开眼界!” 杨禹由衷道。
一旁观战的徐根福看到两人在一片刀光剑影中,你来我往,斗得难解难分。他一颗紧张的心顿时吊在嗓子上,掌心也捏出了一把冷汗。待他俩人跳出战圈,看到杨禹分毫未损,他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看此人定为武林的后起之秀,日后必定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若能招之门下,不失为一个得力的帮手。但如此一来,慕容晶又会不顾一切爱上她,产生的后果就会不堪设想。毕竟,慕容家族是一门高贵的血统,绝对不能降格以求。”
慕容岳两相权衡取其轻,觉得婉言送走为妙。
姑苏慕容到了他这一代,已是四代单传,门单户薄,相对其他三大世家来说,其势力日渐式微,势单力薄。虽是贵为武林四大家,乃是拜祖上荫庇。当今江湖对慕容世家的大有不敬之气渐长,慕容玄看在眼内,痛在心上,所以与武林豪强强联手,这也是无奈之举。
近来,七星楼的强势崛起,其雄霸天下的野心昭然若揭。姑苏慕容也不能置身事外,若不壮大势力,势必被其吞没。唯有与武林大家联姻,强强联手,才保证慕容世家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
幸好,慕容玄育有二女,大女慕容雪本来与名剑山庄的少庄主沈天放情投意合,姑苏慕容与名剑山庄联手,其影响力天下武林莫不敢小觑。可惜两人新婚之夜被人算计,棒打鸳鸯拆散了,让两家同时成为江湖的一大笑话。
其后,蛰伏在关外多年的少陀山端木无涯,近年来看到中原武林动荡不平,觊觎之心蠢蠢欲动。他欲踏足中原武林,称霸一方,但又担忧自身实力不足。他看中了慕容世家在中原的势力,派人与慕容玄说亲。
慕容玄也看上了少陀山在武林中的威名,也顾不上慕容雪的极力反对,一拍即合。
“杨少侠,在下有一言相告。”慕容岳沉默了一会道。
“请问何事?在下愿闻其详!”杨禹愕然道。
“舍妹少不更事,乃是率性之人。而少侠聪资过人,若在江湖上经练一番,武学修为乃不可限量。实话实说,少侠与舍妹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慕容世家是不会容纳一个江湖草莽之人的,更何况,舍妹早已心有所属,乃是漕帮少帮主。所以,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少侠离开姑苏城,不要纠缠舍妹。当然,作为交换的条件是,我保证朱三儿不再骚扰徐根福,他们可以在这个码头安安妥妥地营生。”慕容岳直言道。
杨禹听了慕容岳所说,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让他莫有非分之想,盼着赖蛤蟆想吃天鹅肉。他知道古来有门第之分,像他这种地位低微之人,是高攀不起慕容世家之流的高门。
原来,慕容岳今天门第之见,已为他与慕容晶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虽然他本意并不想高攀慕容家的门第,但是让慕容岳如此看轻,忽觉有一种万箭攒心的感觉。
杨禹心头突然涌上一股悲哀,苦涩。
“现在正是离开的时候,毕竟,慕容岳说到这个份上,如果再不走,倒让他看轻了。”杨禹心想。
既然慕容岳答应照顾好徐大哥,那自己就不再有后顾之忧,再加上已攒了一个多月的工钱,也足够路上的盘缠花费了。
“我答应你,明天我就离开此地。”杨禹沉吟了一会,颔首道。
第二天,杨禹便告别徐根福,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姑苏城,踏上前往南宫世家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