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府,祁阳县,顺江往东,便可抵达衡州,如今这座小小的县城却是人声鼎沸、车马不绝,周围布满了一望无际的营寨,城内出出入入的,都是穿着号衣马褂的吴军兵将,入了城便四处砸门搅扰,闹得城内乌烟瘴气。
这些兵将四处捣乱,却没有人来约束,军将高官和这些兵卒一样,从云南一路北上,早就憋坏了,好不容易有休整的时候,自然是纷纷入城去潇洒玩乐,谁还顾得上管束军兵?反正这祁阳县周围也没有敌寇盗匪。
更别说他们护卫的那位王太孙自己就给全军做了“表率”,入了祁阳县便收了一家官绅贡送的庄园,然后便是到处搜集乐女民妇在庄园之中日夜笙歌,上行下效,谁还顾得上维持军纪?
如今这座庄园之中,依旧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仿苏式的花园之中正摆着一场大宴,主位上的王太孙吴世璠已是醉眼朦胧,倚在紫檀圈椅之中,蟒袍的玉带松垮的缠在腰间,一旁的侍女捧着上好的龙泉窑倒着酒,酒水如瀑布一般注入琉璃杯之中,在灯光照耀下泛出一片琥珀的颜色。
穿着油绿妆花纱的乐伎拨弄着琵琶,舞女摇动着曼妙的身姿,惹得周围一同赴宴的文人墨客、军将官吏毫无礼节的喊着各种浪荡粗俗的话语。
花园一侧的小楼上,一名穿着纱袍的男子扶着窗子朝花园里看了几眼,正是吴世璠的老丈人、云南提督郭壮图,他扫了眼那些舞女,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王太孙年幼,我们这些人若是不帮着王太孙多加谋划,若是有个万一,王太孙如何去跟那些外姓的老狐狸们斗?”
房间里坐着两个人,都是亲党的中坚骨干,有一人白面长虚,一片名士风范,乃是山东安丘人,号称当今“诗中十子”之一的曹申吉,他朝窗外瞥了一眼,说道:“王爷此番……恐怕是难过了,就算这次挺了过去,估计也撑不了一两年了,否则也不会急招王太孙殿下北上衡州,如今大小事务,都是胡额驸在管着,胡额驸…….跟船山先生、宝国公那些外姓之人,可是交际不浅啊。”
“胡国柱当这亲党魁首,是王爷让他当的,若是他能自己选,早就跟那些外姓搅到一起去了!”又有一人出声说道,乃是前明礼部尚书方一藻之子、如今吴三桂任命的湖南巡抚方光琛:“往日里倒也罢了,有胡额驸在其中调节,我等不至于和外姓官将撕破脸,可到了关键时候……胡额驸不一定靠得住。”
郭壮图沉默一阵,问道:“若是王爷去了,王太孙要称皇帝,那些外姓之人必然有许多不服气的,最好便是王爷当了皇帝,百年之后,由王太孙承继皇位,由情由理,没人挑得出毛病来,只是…….咱们劝进之事,外姓那边真的不会反对吗?”
“为何要反对?依我看,那些外姓官将,也巴不得王爷晋皇帝位!”方光琛摇了摇头,分析道:“郭提督,您久在云南,不知道湖南前线是个什么情况,如今军中是人心浮动,都在说红营和郑家都在和清军作战,就咱们坐拥十几万大军,反倒要和满清媾和、一直就静坐不动,军中许多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
“此事我也听吴国贵、吴应麒等人说过,他们手下也是人心浮动,有些将官甚至抛下军兵跑去了汉中…….”郭壮图点点头:“想来也是,咱们亲党的兵马都是这副模样,何况是外姓的那些人?他们大多都是为了反清而跟咱们抱团,若是咱们和清廷媾和,他们自然是人心浮动的。”
“说起来,王爷要和清廷议和,就算是咱们这些亲党之中,恐怕也有不少人满心的不愿意吧?郭提督,你愿意再给满清当奴才?反正我是不愿意!”方光琛拍了拍桌子:“要断了这媾和的念想,最好的法子便是让王爷称帝,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嘛!在王爷称帝这事上,外姓的那些人定然是乐见其成的!”
“也就王爷自己不乐意,不过古有黄袍加身,到时候也由不得王爷不愿了……”郭壮图点点头,手指抚摸着茶杯,笑得有些阴沉:“虽说是劝进之事乃是咱们亲党和外姓一致的心思,但这劝进之功,总不能跟那些外人分了。”
“郭提督说的是……”曹申吉笑道:“所以我们商议了一下,正好借着如今的人心,借势把王爷逼上称帝之路、让外姓的那些人遭一场重创!”
曹申吉伸出一根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两个字,郭壮图凝眉一看,凝眉将那两个字念了出来:“北伐?”
“正是!”曹申吉点点头,解释道:“如今上上下下军心浮动,红营指责咱们片面抗清、消极抗清,咱们还没法还口,从官到将都憋着一口气,这口气不放出来,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王爷身子不好、王太孙又……年幼,一旦闹起兵变来,说不准就把咱们的锅也一起砸了。”
“为了保证内部的稳定,咱们也得把这口气吐出去,但吐这口气的,却不必是咱们的弟兄,外姓的那些将领大多是为了抗清才和咱们抱团,那就让他们北上拼命去便是,只要和清廷打起来,王爷还有和清廷媾和的可能吗?”
“胜了,于国有利,日后王太孙能去武昌甚至京师继承王位,败了,死的也是外姓的兵将,此消彼长,对我们更有利,好策!”郭壮图一拍桌子,随即又问道:“但这一点外姓的那些家伙必然也能看得出来,他们会上当?”
“以前不会,但如今由不得他们了……”方光琛冷笑道:“人心变了,外姓的那些家伙口口声声喊着抗清,真要抗清了,却横加阻拦,那些一心抗清的兵将的刀会对准谁?”
“在如今的局势下,这就是个阳谋,他们出兵北伐,削弱的自己的老底子和实力,不赞同北伐,便是上下离心,由不得他们不中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