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墙外,百步之处,人头攒动,望楼上只能看见几百号人列队时,扬起的烟尘。
方才,木桥上的人手太少,反击的效果太差,如果不是有地利的优势,说不定就被刀枪手冲到寨墙下。受伤的弓手下去之后,现在人手明显不足。所以,徐子晋赶紧,把寨墙内候命的一个小队调了上来,准备迎接官军下一次的冲击。
此时的林宗泽、许山海、王恩祖也爬上了木梯,站在木桥侧后方的岩石上。
这块出山体中突出的岩石,比土墙高出一丈,原本林宗泽打算把这里用作了望哨,但是,无论是高度还是距离都不理想,所以最终放弃,在寨墙两边,另外搭了两座望楼。
现在这块岩石,成了林宗泽几人观察战场形势的好地方。
“三哥,你看,对面是不是连营寨都没扎,辎重马队、民夫更是不见踪影。”像是为了印证刚才自己说的话,王恩祖伸出手,指着远方说道。
林宗泽眯起眼,盯着远处看了半天,没有说话,只是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又舒展开。
“山谷入口太小,他们会不会把辎重和民夫留在庄子里了?”看着远处的地形,再联想到,马家庄子离山谷入口的距离,许山海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林宗泽看了一眼远处,又扭头看了一眼许山海,幽幽的说道:“如果是这般就麻烦了。”
看到许山海、王恩祖不解的眼神,林宗泽解释道:“没有扎营寨,那证明他们想把我们一举拿下。我们的人什么样我心里清楚,对面要是铁了心的冲,我还真担心顶不住。”
“假如,对面的主将想把我们围住,慢慢耗,我倒不担心。要知道,数千的人吃马嚼,时间长了,受不了的是他们。”说到这里,林宗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坦率的说,从战术层面来看,林宗泽的判断有一定道理,可是,如果从战略层面来分析,对方的身后是朝廷,是一个拥有广袤国土,有万千子民的大明朝。
这就是林宗泽的局限之处,之前在军中,他只是一个把总,统领不超过五百人。基本的军事素养、战场上的应变能力都说得过去。可是,终究职位太低,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更高的战略层面,以至于眼界、格局受限。
“敌人上来了!”望楼上传来了了望手的喊叫,被徐子晋骂过之后,了望哨上的人也学乖了,不再敢用“官军”这个词。
从之前寨墙上,射出的箭枝以及投矛的数量判断,毛世山估算出,寨墙上的守卫人数不多。这一次,毛世山不再试探,他打算把两个巡检的数百号人,全部押上,争取尽快突破寨墙。
弓兵抵近到距寨墙五十步,火铳抵近到八十步,他相信,在这个距离,四五百人密集发射,寨墙上的守卫,不用多久就会被一扫而空。
没有了守卫,就不会有反击,即便有大石堆的阻碍,刀枪手冲上去,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毛世山相信,只要能击破寨墙上的防守,暴民们马上就会士气全无。到那时,他们除了抱头鼠窜,别无选择。更何况,自己手中还有一百多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官军刀枪手,这可不是那些乌合之众所能匹敌的精锐。
“咚~~咚~~咚~~~”后方的鼓声响起,刀枪手、弓兵、火铳手,各自列队,向前推进。
站在栅栏后,徐子晋望着远处,缓缓前进的敌人。
有了刚才的试探,他很好奇,对方的主将会做出什么样的变化?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片刻,徐子晋的眉头一皱,扭头对木桥上的人大喊:“全部蹲下,不要露头!”
原来,他远远的看见,敌人阵中,最后面的一队人,停下了脚步,不再向前,并且把手中的兵器杵在地上,做出了装填的动作,这明显是火铳手在做开火前的准备。
“蹲下!蹲下!”曾小乙也跟着大喊,还不停地招手,示意那些还站着的人。
“别把你们的狗头露出去!”发现一个弓箭手,刚好蹲在两块木盾的缝隙处,曾小乙伸手,一把把他扯开。
透过栅栏的缝隙,徐子晋紧张的盯着远处,突然,远处冒起一大片白烟,旋即把头缩回到木盾后面,他知道,对面的火铳开火了。
“咻~”、“咻”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啪”、“啪”
突然间,木桥上响起密集的响声,那是被火铳射出的弹丸击中了的声音。
“咻咻”声,是弹丸破空的声音。
“叮叮当当”声,是弹丸击中了木盾外的铁片。
“啪啪”声,则是弹丸与石头相撞。
直到此时,上百支火铳开火,发出的声音,才传到众人耳中。
还没等木桥上的人松一口气,紧接着,又是一阵密集的箭簇从众人头顶飞过。
刚上来的那个小队,哪见过这种架势,顿时,队中好几个人,腿一软,直接趴在了木桥上。
几息之后,头顶不再有箭簇飞过,徐子晋才慢慢的直起身,伸头往栅栏外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远处又一阵冒起的白烟,把他吓了一跳,立马蹲下,靠在木盾后,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情。
原来,火铳击发后,重新装药需要耗费很长时间,毛世山为了持续压制寨墙上的人,特意交代指挥火铳手的两个把总,要他们错开时机,交替开火。
火铳手、弓兵都分成三拨,交替开火,这就是历史上火绳枪时代着名的“三段击”。
这种攻击方式,能对寨墙上的人进行持续性压制,让他们不敢露头反击,从而使得近战的刀枪手,有足够的时间,安全的冲到寨墙下。
不得不说,毛世山这个千总,确实有几分真本事。仅仅一波试探之后,立刻就拿出了应对之策。
六拨箭枝、三拨弹丸飞过,整个山谷中出现了短暂的宁静,曾小乙小心的凑近木盾缝隙,往外张望。
不多时,又一拨箭镞飞来,这一次,飞来的箭枝,准头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几十枝箭,插在木桥外和栅栏上,木盾外覆的铁片,好一阵“叮当”作响。
曾小乙背靠着木盾,闭上了眼睛,一根手指在栅栏上轻轻的敲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这怪异的举动,让周围的人摸不着头脑,纷纷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
忽然,他睁开眼睛,对众人大喊:“等下一拨箭落下,所有人立刻起身!弓箭手射他们的弓兵,投矛手击杀最近的敌人!”
原来,他刚才闭着眼睛,是在心中默数,两拨弓箭落下的间隔时间,并且,估算间隔的时间,够不够自己人发动反击?加之,方才透过木盾缝隙,他看到,已经有十几个刀枪手爬上了大石堆,如果再不反击,任由他们往前冲,不用多久,就会有人爬上寨墙。
虽然徐子晋没有给出新的命令,但是,可以预见到的危险,使得曾小乙不得不冒险,擅自指挥木桥上的人,趁机发起反击。
木桥的另一端,徐子晋也听到了曾小乙的喊声,诧异之下,他不由地对曾小乙投去了赞赏的目光。在瞬息变化的战场上,能及时想出应对之策,徐子晋必须高看他一眼。
“看我做甚?按小乙说的做!”看曾小乙的同时,徐子晋也发现,木桥上的很多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自己。
话音刚落,又一拨箭枝飞来,木桥上一阵“叮当”乱响。
“一、二、三,起!”曾小乙带头站了起来,开弓、搭箭,极速的射出了三箭。
一时间,木桥上的大部分人都跟着起身,对着寨墙外发起了反击。
这个过程虽说充满了慌乱和无序,但是,好歹在官军发起第二波攻击之后,寨桥上做出了回击。
就这样你射我躲,瞅准空隙再反击,经过两轮游戏般的互攻,木桥上开始出现了伤亡。
造成木桥上人员伤亡,并非是官军又调整出了新的战法,个中原因,说出来反而令人啼笑皆非。
这一波主攻的是新宁州两个巡检的手下,以及征调而来的团练。
而这些人,不论怎么说,本质上就是拿起了武器的农夫,经过了短暂的操练,能站好基本的队列和听懂简单的口令罢了。
像头几轮那样,在巡检的口令下,整齐的把箭射出去,已经属实不易。所以,几轮过后,他们能做到的就是把箭射出去。至于听从号令,同时放箭,那就太难为他们了。
可是谁又能想到,正是这样稀稀拉拉的散射,却对木桥上的人造成了威胁,一时间,已经有三四个人中箭。
被打乱了节奏,慌乱之余又忘记了躲避火铳开火,一时间,木桥上惨叫连连,接连倒下好几个人。
眼见形势不对,徐子晋立马出言喝止:“蹲下!蹲下!”,他试图让木桥上的人,先蹲下调整一番。
谁知,无论他怎么大喊都没人蹲下。
也许是身边倒下的同伴,激起这些人的怒火,也许是飞溅的血花,印红了他们的双眼,也许是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激起了他们心底最原始的兽性。
伴随着各种怒吼、咒骂、尖叫,木桥上的每一个人用他们手中的弓箭、投矛,向目力所及的敌人,发泄着怒火。
“下面救伤所的人上来,把伤员给我弄下去!”无奈的徐子晋,只能回头,向寨墙后大喊。
既然木桥上的人已经杀红了眼,根本停不下来,那只能尽快的把伤员弄走,腾出地方之后,让后备的小队上来增援。
木桥上的四五十人,与官军四五百人的弓兵和火铳手对射,以一对十,数量上的巨大差距,就算拥有地形上的优势,依旧处于下风。
“小乙,把你的两个小队带下去!”徐子晋朝着还在射箭的曾小乙大喊。
听到徐子晋的喊自己,曾小乙拉弓的手,明显的停顿了一下。
把弦上的箭射出之后,曾小乙环顾四周,除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之外,他还看到木桥上一滩滩刺眼的血迹。
“弟兄们,跟我撤!把地方让出来!”心有不甘的曾小乙,一边大喊着,一边挨个的把自己小队的人拉出来。
帮着救伤所的人,把伤员和尸体从一边的木梯运下来,另一边的木梯,又一个新的小队正在上去增援,这已经是开战之后,第三个上去增援的小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