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娘家人从子长县回来，当天晚上胡桂兰和周淼就各自带上丈夫孩子回了娘家。
一进胡家堂屋，李平一家就看到三个脸色黑红、身材消瘦的青年男女。
这三人正是从乡下回来的胡东风、胡南风和胡秀玲。
众人刚打完招呼，就见胡家另外两个嫁出去的闺女胡翠芬和胡秀云带着家人过来了。
胡秀玲和胡秀云是双胞胎姐妹，六八年她们俩十五岁，按理来说都应该下乡，不过说来也巧，在下乡政策发布前的两个星期，胡秀云刚跟别人订亲，所以她躲过一劫。
别看胡秀云身处城里，不用每天下地干活，但她夫家的条件不算多好，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每顿饭只能吃个半饱，很少见到荤腥，而且她还要做家务、带孩子。
所以她的脸色有些蜡黄，人也显得有些苍老。
然而当她跟姐姐胡秀玲坐在一块时，她顿时显得年轻多了。
大伙儿好一番寒暄，接着胡桂兰看向胡东风三人，眼里露出一抹心疼之色，“这段时间你们在家好好养养，过些日子再让妈给你们介绍相亲对象。”
胡东风挤出一丝勉强笑容，压根不接茬，径直说道，“大姐、姐夫，你们能不能借点钱给我们，我跟南风想摆个卖早点的摊子。”
屋里人听到这话都是脸色一变。
胡家当家人胡羊在七七年通过职级晋升考核升了一级，工资也涨了一些。
他的长子胡一筒在化肥厂上班，近些年化肥厂的福利待遇在整个县里都是首屈一指，而且他还有卖粮的额外收入。
他们俩的收入加起来，不仅能够裹住全家开销，甚至每月还能存下一些。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胡桂兰才会让胡东风三人在家休养一段时间。
可现在胡东风没接茬不说，还跟胡桂兰两口子借钱。
这不等于是打父母的脸嘛。
众人知道，他绝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话。
大伙儿稍一思索就明白了，十有八九是因为有人对胡东风、胡南风回来的事不高兴，在他们面前说了什么话。
一个家庭的家产是有数的，多一个人分，其他人就少分一点。
所以通常情况下父母对下乡孩子回来会很高兴，但兄弟就不一样了。
为了自己能多分一些家产，有些人巴不得下乡的兄弟不回来。
胡羊的脸上满是怒色，看向其他几个儿子，咬牙说道，“你们几个在老四他们面前说什么了？”
老大胡一筒连忙表态，“爸，我跟大姐说的一样，让他们在家好好休养，还说明天买几只鸭子给他们补补。”
老二胡一万说道，“爸，这不关我的事。”
胡羊了解他们的性子，对他们还是比较相信的，轻“嗯”一声后看向三儿子胡一条。
只见胡一条吭吭哧哧好半晌，最终挤出一句话，“我什么也没说。”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他的表现已经说明一切。
胡羊勃然大怒，用力拍了下桌子，然后冲到他的面前给他一个大耳光，嘴里怒骂道，“你个小畜牲，我今个儿非打死你不可。”
说完后，他举起拳头就砸了过去。
看得出来，他真有打死胡一条的念头，拳头都朝头上抡。
见此情景，其他人生怕弄出人命，急忙上前阻拦。
被拉住的胡羊仍旧不依不饶，“松开我，你们松开我，我要打死这个小畜牲。”
胡一条满脸痛苦之色，捂着脑袋大喊道，“老六也说了，你怎么不打他？”
好家伙，众人都被这句话给惊到了。
合着还有胡家小儿子胡西风的事。
胡西风是同辈里面岁数最小的人，他比较走运，前两次下乡都因为岁数原因没能赶上，等岁数达标，唐县又出了个政策，家里面只要有人下乡，剩下的人即便达标也不用去。
所以胡西风一直待在家里。
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作为小儿子，他在胡家向来受父母宠爱。
平时家里有什么好东西，胡家老两口也都是紧着他吃。
可没成想最后养出这么个东西。
胡羊不再挣扎，呆呆地看向胡西风，“这里面也有你的份？”
胡西风惊慌的指向胡一条，“是三哥，我说我不去，三哥非拉着我去，还威胁我，说我不去就揍我。”
“你放屁，是你非拉着我去。”胡一条怒吼道，“老四、老五、秀玲，你们自己说，当时我是不是只说了两句话，剩下那些都是他说的。”
一听这话，众人就知道他说的应该才是事实。
胡一筒铁青着脸，在胡西风“大哥，不要”的叫声中掐住他的脖子，狠狠的给他两个大比兜。
这时胡桂兰突然反应过来，“那些话对老四、老五说就算了，怎么还对秀玲说？”
胡一条喘着粗气，解释道，“老六说秀玲出嫁，家里也要补贴一份嫁妆。”
众人悚然一惊。
嫁妆那点钱你胡西风都不想让父母出，你的心有多歹毒？
胡母颤抖的指着胡西风，张了张嘴，然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可把屋里人给吓坏了，连忙围过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叫喊。
过了好一会儿胡母才悠悠转醒。
醒来后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有胡西风这个儿子”。
看得出来，她着实被这个往日疼爱的小儿子伤透了心。
胡西风满脸惊恐，连声求饶，“妈，我知道错了，不要赶我出去，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的媳妇哭嚎道，“妈，您饶他一次吧，就算不为西风着想，也要为两个孙子着想啊。”
紧接着她让两个儿子对胡母下跪求情。
胡西风要是被赶出家门，他的妻子、孩子自然无法幸免。
最重要的是，胡西风心性歹毒，如果传出去，没有人会对他们一家伸出援手，到时候他们的下场会十分凄惨。
看到两个只有几岁大的孙子，胡母眼中满是悲色，“种什么豆结什么瓜，西风，你把事做的太绝了，胡家容不下你，今后你好自为之。”
不希望兄弟回来分润家产，虽然想法过于自私，但还有被原谅的余地。
可胡西风不希望父母给胡秀玲出嫁妆，这就没办法原谅了。
现如今胡秀玲二十六岁，面容又显得格外苍老，两者加到一块，她很难找到好婆家。
本来找好婆家就困难，要是再没有嫁妆，那就更没可能了。
而且没有嫁妆，男方家里很难把她当回事，可想而知她会受到何种待遇。
胡西风生出这样的想法，说明他不在意胡秀玲的死活，如果不把他逐出家门，胡家分崩离析就在眼前，并且再也不会得到胡桂兰、胡翠芬的帮衬。
胡羊见胡西风还在哀求，怒从心头起，一记重拳砸在他的嘴上，“小畜牲，你还有脸求饶？”
胡西风哀嚎一声，然后吐出三颗带血牙齿。
看到这一幕，李平等人畅快极了。
即便疼得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胡西风还是坚持求饶。
不过这次他选择的求饶对象是胡桂兰。
他知道，如果胡桂兰帮他说话，胡羊两口子绝对会改变主意。
见他唾沫与血水横飞，说话也含糊不清，胡桂兰都没兴趣听他说的是什么，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一筒，替我好好教训他。”
胡一筒毫不迟疑，当即把胡西风拽到一旁，对其进行惨无人道的毒打。
等胡西风被打的鼻青脸肿、躺在地上起不来后，胡羊走到他的面前冷声说道，“明天你就给我滚出胡家，以后在外面不要说是我胡家的人。”
接着他走到胡一条身旁，问出一个问题，“你选择跟他一块去，是不是因为有跟他一样的想法？”
胡一条知道自己是何结果就取决于这个回答，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说实话，我不希望老四、老五分家产，但我希望他们结婚，至于秀玲，在去之前我确实不知道还有她的事，事情结束后我问老六，他才告诉我原因，如果知道他打得这个主意，打死我都不会去。”
胡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扭头询问道，“你们相信他说的话吗？”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回答道，“相信。”
胡一条早年倒是干过一些蠢事，不过每次干完都会被家人狠狠教训一顿，效果十分显着，最近十多年都没再见他犯蠢。
要说他连胡秀玲的事都看不明白，做出这么蠢的事，大伙儿不太相信。
只要相信他不是故意触碰这个忌讳就行，他对胡东风、胡南风的想法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听到众人答复，胡羊把头扭了回去，“既然大家都相信你，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不过该受的罚还是要受，从明天开始，每天在堂屋跪十二个小时，连跪一个星期。”
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重。
别说跪一个星期，就算跪一天都受不了。
不过胡一条却是很高兴，他觉得跟赶出家门比起来，这已经很轻了。
所以他想都没想，直接应了下来。
胡羊没再多说，转身看向胡东风，“你和南风先在家休养一段时间，等休养完，你们要是还想摆摊做生意，我给你们拿钱。”
胡东风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却一个字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见他表态，胡羊又对胡秀玲说道，“秀玲，你在家多养几天身子，相亲的事不用着急。”
胡秀玲轻“嗯”一声。
至此胡羊算是把事给处理完了，众人继续聊天。
由于出了胡西风这档子事，李平等人没聊多长时间就告辞离去。
回到家里，李平把事情说给家里人听，听完之后，李家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本来他们就够无语的了，没成想更无语的还在后面。
李晨一家回来后说周淼娘家也出了这样的事，只不过没闹到把人逐出家门的地步。
其实发生在胡、周两家的事只是一个缩影，知青回城之后，很多家庭都出现了这样的事。
有时候真是不得不让人感慨一句人各有命。
同时回来的人，胡家三人受了一肚子气，汽车队老师傅家的孩子却是各自受了份大礼，一套七间房的院子。
这些房子是老师傅们前几年准备的，里面家具一应俱全，打扫一下就能搬进去住。
按照老师傅们的说辞就是，不能给下乡的孩子安排工作，起码得把房子给他们安排好。
从子长县回来的人有些在家没待两天就跑到李家来了。
他们是要找李晨这个当初的带头大哥，请他把大伙儿组织起来聚聚。
李晨觉得这个主意挺有意思，就答应了。
为此他还特意跟刘云霄、刘云钦在聚会当天请了个假。
值得一提的是，在聚会中李晨得知这些人里有一大半都想做生意。
有些是像胡东风兄弟俩，打算摆摊销售从子长县学来的早点。
还有些完全没有头绪，不知道该从哪入手。
李晨对做生意可以说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给不了他们建议，只能表示生意开张，自己会去照顾一下。
...
时间来到七九年阳历三月份。
这天晚上，下班回来的李梅带来一个让人懵逼的消息，胡西风死了。
李旭在心里盘算了下，然后纳闷道，“从他被赶出家门到现在也就刚过一个月，怎么这么快就死了？”
他清楚的记得，胡西风被赶出家门的时候手里还有一些存款。
不说够让他们一家坚持多长时间，起码半年没问题。
结果才一个月人就死了，这着实让李旭感到意外。
“什么原因死的不清楚，只知道他是被人从背后拿刀捅死的。”李梅回答道。
胡桂兰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小梅，他媳妇孩子呢？”
“他们没事，胡西风被赶出家门没两个星期，他媳妇就跟他离婚了，带着俩孩子回了娘家。”
“离婚？”
“嗯，说是被赶出家门以后他就染上了酗酒毛病，一天到晚除了喝酒啥都不干，他媳妇实在过不下去了，就跟他离了婚。”
沉默片刻，胡桂兰叹了口气，“离婚也好，起码现在能保住一条命。”
这时李平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小梅，这些事你咋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