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禅本想留韶雪共同用膳,可她夹在人群的洪流中离开天岳峰,景禅想,高阳王的位子终是连亲情都阻隔在外,剧烈的孤独侵袭着他的心,他又抑制不住想起昆吾山埋葬的人,若攸宁不死,是否她会一直在他身边,他恍然有些冲动,“我去趟昆吾山”,他带着赤鳞卫离去,侍从瞧着殿外临愔派来人有些犯愁,“王上有要事离开穷桑,王妃兴许不用等王上用膳”,侍女了然,只得回去复命。
“他从不会离开穷桑,今日是有何事?”临愔的好心情瞬间落空,原本今日处决梓枏她很是开心,侍女凑近她压低声音道,“奴婢打听过了,王上去了昆吾山”,临愔有些不明白,“他去曾经的封地做什么?”
“奴婢听说王上身边曾经有位女将军,她为替王上保住封地而死,王上不仅将她追封为城主,还屡次去看她,好像还找术士寻她的神魂”,侍女将打听到的消息悉数告诉她,临愔怔愣片刻,忽然发笑,“看来我的夫君心里还留着个死去的人,倒也是个长情的人”,她心中有说不明的感觉,只是瞧着满桌的饭菜瞬间没了胃口。
“将王上欲清洗各大氏族的消息私下放出去,再想法子让他们投靠高阳韶溭”,她目光冷冷看向屋外明媚的阳光,心中久久重复着,她与景禅只是政治联姻。
“王妃,我们还要继续做吗?若往后事情暴露许对您和临氏不利,如今王上身边就您一人,王后的位置必定是您的,临氏也将如日中天”,侍女劝慰着她,总之在她看来临齐的死比不上临家的前途,临愔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若没了报仇这件事,她不知还有什么能支撑她留在景禅身边,毕竟刚开始便是这样。
景禅抱着酒壶坐在攸宁坟前,眼前的景色开阔,绿水白云于山水间流转,景禅将酒倒在她坟前,随后仰头饮尽壶中酒,“老朋友,我来看你了,你这里的风景真不错,比我在穷桑看到的美丽许多”,他嘴角带着感叹的笑意,“我以为只要我成为高阳王大家都会越来越好,可好像并非我想的那样,身份好像无法逾越的鸿沟将我隔绝在众人之外,你若还活着定然知晓我心中的苦闷,你该会随我走下去吧”,他目光落在刺眼的流云上,“前些日子,我派术士四处寻你的神魂,可他们说就连罗酆山都没有,总之我不相信你神魂俱散,如果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就请给我指条方向,让我寻得到你”,暖风静悄悄的路过,好似温柔的手臂给予柔和的力量,景禅闭目感受着,再睁眼却没有任何神迹发生。
“有时候我在想神族既能干涉天道的运行,为何竟连神魂都无法追寻,到现在我也不知自己是否喜欢你,可又总是不由自主想起你,这真是件让人为难的事,不过还请你允许我喜欢你,否则我怕我无法坚持下去”,景禅终是将压在心中的话说了出来,枝头的树叶随风舞动,像在轻轻拨动琴弦,细碎的声响好似在回应着他。
日头变得热烈,炽热的光芒让人无法直视,赤鳞卫出现在景禅面前,他肌肤上的汗水如同血液般渗出,“王上,我们该回去了”,景禅眯着眼睛看着阳光,起身擦了擦墓碑上的灰尘,这次坐骑载着他逐渐离她远去。
现在的东曦城满是沉寂与荒凉,城墙俱成断壁残垣,城外的庄稼与植物腐烂着趴在地上,腐臭的味道让人窒息,阳光试图照破这样的破败,曾经的心血付诸东流,韶雪的神情有些悲怆,千子彧如同丧家之犬躲在城门之外,看见韶雪立即迎了上来,“你怎么在此处?”韶雪被吓了一跳,这才想起千子彧这个人,脑海中恍然出现连山越的脸,心虚的避开他的目光,“大王姬好似对我有偏见,她下令不让我进高阳的城池,我只好在此次等你,对不起,没有帮上你的忙”,千子彧垂下头,纤长的睫毛轻颤,韶雪顿时有些慌乱,“阿姐定然对你有误会,你先随我进城,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千子彧脸上有为难之色,“若你会为难,便等大王姬气消了我再进去”。
韶雪看着他委曲求全的模样,心口有些发痛,千子彧的脸生的很好看,可她脑海中却有种无法言喻的陌生感,“你不用这样,从前是你陪我走过许多的路,我们是患难与共的”,千子彧笑意温暖的看向她,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他还担心连山越会唤醒她,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两人并立行于满目疮痍的街道,千子彧试探的问着,“阿雪,如今事情都结束了,我们曾经被耽误的婚事什么时候补上?”韶雪脚下有些踉跄,“如今战争刚结束,再过些时间”,千子彧手中的粉灵动了动,“阿雪,是不是不喜欢我了?”韶雪的心又忍不住发痛,嘴比脑子更快的说着,“好,我立即禀告大哥,我们即日完婚”。
清溉祭司的声音传来,“恭喜王姬平安归来”,韶雪目光转向他,千子彧脸色阴沉下来,“占星祭司这是从哪里来?”韶雪好奇的看向他身后的担架,“回王姬的话,下官正寻云婀姑娘回来,罗酆山封印破除之时,她只身前往寻高阳子钦的神魂,没想到却搭上自己的性命,她如今跟着下官观星,我得负责找回她的尸身”,清溉长声叹息,韶雪既震惊云婀没死,又震惊她何时与清溉祭司关系这么好,“那她找到了没?”韶雪关切问道,清溉摇摇头,“她找不到的,他们注定死生不再相见”,这可真是孽缘,他目光打量着千子彧压低声音道,“她是姜随的人,先王的死或许另有隐情”,随后他目光落在紧盯着自己的千子彧身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再怎么强求皆是无果”,他说完便对韶雪行礼离去,她的目光落在女子了无生机的脸上,恍然有种处处被算计的感觉,这些权利斗争让她感觉厌恶。
“人的情感果真虚无缥缈”,韶雪喃喃自语,她看向千子彧的眼睛,“你可还记得我们在鄀都的日子,那时虽没有什么灵力,却过的舒心”,千子彧没有丝毫躲闪,“阿雪记错了,我们是你回穷桑后相识的,不过听你说那段日子我倒是感叹没有陪你度过”,韶雪的试探并未给她答案,反倒让她心中的愧意更深,“对不起,是我记错了”,千子彧忽然拉住她的手,“阿雪,我们离开高阳吧,这里并不愿接纳我”,他并不想随她去见高阳韶溭,他兴许比高阳嬑更反对他的存在。
“她不能离开”,连山越将韶雪拉开,手中的利刃狠狠劈向他,韶雪赶忙挡在他面前,“你来这里做什么?”连山越并未因她的怒意而不快,反倒暧昧的看向她,“我答应高阳王帮助高阳收回东部城池,作为交换他答应将你嫁给我,我来这里自然是看你,我的王妃”,千子彧愤怒挡在韶雪身前,“阿雪不会嫁给你,她爱的人是我不是你”,连山越丝毫没将他放在眼中,“你算什么东西”,韶雪心中涌上怒火,“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不管你说什么,我喜欢的人都不是你,我也不会嫁给你,就算大哥允了又如何,除非你想得到巨尸体”,说完,她拉着千子彧朝城主府走去,留连山越独自在原地,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淡,“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不,这不怪你,是他控制的你”。
韶溭瞧见韶雪身后的千子彧,顿时怒上心头,原本暂时平稳的身体又渗出血来,“高阳韶雪,难道你忘了他曾经对你的伤害吗?如今竟瞎了眼将他带回来”,韶雪未说出口的关心卡在喉间,为何每个人都反对她,“三哥,你记错了,子彧他从未伤害过我,是你们对他有偏见”,沈清棠瞧见韶溭逐渐阴沉的脸色,忙将韶雪拉开,“阿雪,你三哥最近生病心情不好,我们先出去不与他计较”,沈清棠挽着她的胳膊,“你原来的房间我替你收拾好了,我们过去看看”,千子彧想跟上,沈清棠转身微笑道,“这位公子的房间不在此处,我们妯娌有些体己话说”,千子彧后退半步,朝韶雪点点头,“我晚些时候再去看阿雪”,韶雪目露担忧的看他离去。
沈清棠仔细观察着她的面色却未见异常,不由得叹口气,“不知你有没有想过,若一人质疑你的爱可能不是你的错,倘若你身边的亲人都质疑,或许真有什么遮蔽了你的心”。
夕阳将青石板照的金黄,韶雪久久沉默着,“阿姐与三哥不会骗我,可我心中全是他,如今连自己是谁我都看不明白,你说我该怎么做?”
沈清棠挽着她朝屋内走去,“阿雪,千氏的灵力最能操纵人心,有时候你不能信你的心,凭着感觉走,或许才是答案”,光线落在韶雪的侧脸上,连山越站在远处不敢靠近,她迟疑许久问道,“假若真是如此,可有什么办法破除?”沈清棠眸色幽幽,“千氏的灵力虽没什么战力,但却只有他们自己能解,否则只能靠你自己去醒悟,阿雪,有个两情相悦的爱人不容易,我不希望你错过”,她的后半句带着数不尽的落寞,韶雪脑海中恍然出现连山越的面容,“三嫂,请你替我向三哥道歉,我会好好想想的”,沈清棠嘴角带着恬静的笑,替她关上房门。
屋内登时变得昏暗,韶雪如同被抽走力气,瘫坐在软椅上不知所措,耳鼠挠挠她的鞋,将纸条放在地上,韶雪凑近看见上面写着,“你现在应当很是迷茫,若你不想见我我便不出现在你面前,只求你不要在心不明时嫁给他,他并非什么良人,我不求你爱我,只是不想看着你跳入火坑”,她脑海中出现男子贵气俊朗的身姿,耳鼠从嘴巴吐出许多红色小果,“你与主人都不开心,鼠鼠也不开心”,韶雪苦笑着替它顺了顺毛发,“我会开心起来的,你快些回去吧”,鼠鼠三步一回头的离去。
韶雪捡起地上的纸条,端详了许久,遂即想起怀中的过去镜,犹豫片刻将镜子掏出,两人相拥的画面瞧着是那么安心与温暖,连山越眼中的爱意与宠溺好似明晃晃的钻石,韶雪看了许久,除了自己在他怀中蠕动了许久,期间连山越消失了一会,回来也是继续抱着她睡觉,两人并没做其他什么出格的事,韶雪顿时有种被骗的感觉,他肯定是故意的,无语笑着摇头。
千子彧被带到客房,他正坐在书桌前画着什么,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忽然房门被敲响,侍女给他送来茶水,千若檀打量着房间内的装饰,“看来你在高阳过的并不好,跟我走吧”,她踱步到桌前,看着他笔下的画像幽幽叹着气,“她不是你能得到的人,要让高阳的人接受你这太难,更何况还有个连山越”。
千子彧仍专心画着画,笔下女子的轮廓逐渐清晰,“二姐,她现在心中喜欢的就是我,就算再难我也想试试,听说伊祁完了,你是如何打算的?”
“你跟我走吧,伊祁耀在我手中,往后不管我们是重建伊祁还是利用高阳桐安的身份都好”,千若檀抓住他的衣袖。
“二姐,我们是千氏最先觉醒的人,我们这样的血脉在神族想要立身很难,我想赌一把,高阳韶雪的性命与我相连,她的心只能在我这里”,千子彧抬头看向她,千若檀叹着气,松开他,“你会很难,甚至尊严会被践踏,所有人都会对你恶语相向,甚至她也不会站在你这边,高阳嬑的一道命令就能让你在穷桑成为人人喊打的老鼠,这又何必?”他这个三弟曾是女子国最有威望的,如今却过着寄人篱下,朝不保夕的日子,她实在于心不忍。
“我想得到更好的,必然要承受超越常人之痛,二姐,我不想再过谁都瞧不起的日子,依附高阳是最好的选择”,千子彧眼中有一往无前的坚定,千若檀重重叹着气,“那二姐只能祝你得偿所愿”,她轻轻替千子彧的抚平衣袍上的褶皱,随后转身离去,他们都明白此次一别便是永远,千子彧笔尖的墨渍掉落,很快便晕染了女子的脸,将要完成的画被毁于一旦,千子彧攥着笔的手隐隐颤抖,他睁开眼睛,突然愤怒的用墨将女子的脸画花,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