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凉风稍歇,月亮从云层后面探出了脑袋。
山路上两个身影,一高一矮,今日误了出城的时辰,方才王全多使了一枚铜板,豆子才跟着一起出来了,因此一路上他忐忑不安,垂头看着地上的影子,气喘吁吁地跟上王全的脚步:“王大哥,以后,以后我一定把钱还给你。”
“无妨,我虽不宽裕,但是一个铜板还是使得起的,你啊,年纪轻轻,心思也太重了一些,伤身。”王全现在的情绪冷静了一些,脚步就有些快:“这大晚上的,你为甚还要往山上跑?最近这些时日不见你在城门口过夜,可是出了什么事?”
豆子抱着怀里的花生和点心,身子一抖,吞了吞口水:“王大哥,若是,若是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嗯。”
眼见着南山观就在跟前了,豆子自知也瞒不住了:“怀夕姑娘,在南山观。”
王全当然知道怀夕姑娘在南山观,她的尸身还是自己送上去的,他眉头一皱:“那日听你说南山观的尸体都被埋了啊,怀夕姑娘还未入土?”
“活的。”豆子赶紧说道:“怀夕姑娘还活着。”
整个郑县的人都认识怀夕姑娘,因为她是大将军夏贺良的女儿,夏贺良与北景一战,丢了幽蓟十六州,他倒是死了,解脱了,但是上百万的百姓死的死,伤的伤,能跑的背井离乡,跑不了的只能在敌国为奴为婢。
陛下震怒,民愤不平,朝廷褫夺了大将军的封号,定了重罪,那一战死的将士没有抚恤金,活着的全部送到边关服劳役,九死一生。
夏贺良死了,但是他的女儿还活着。夏怀夕被充为官奴,后被谢家买入府中,偶尔在城中也能见到她的身影,百姓们无一不咒骂不止,夏怀夕从来不回嘴,任由他们又骂又打,十年过去了,百姓的愤怒依旧没有平息。
前些日子,夏怀夕的尸身从谢府被抬了出来,众人才知晓,她死了,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死人为大,没有人再骂她了。
“活着?”王全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把怀里的八狗扔了出去,他敛了敛心神:“豆子,你没诓我吧。”
“真的!”豆子看着远处的南山观似有灯火传出来:“你待会莫被吓到了。”
这大晚上的,王全还真是被豆子的话吓到了,夏怀夕的尸体是他和马远亲自送到南山观去的,当时的确已经死透了,白绫都已经嵌进肉里了,如何能活?他狐疑地看着小豆子,莫不是那些孩子说的是真的,小豆子这是中了邪吧。
王全脚步一顿,难不成真的有鬼?
这时,寂静的山间突然传来一声怒吼,那声音似悲似戚:“夏怀夕,你又吃独食,吃吃吃,吃完了看以后怎么办?”
听到那个声音,豆子一喜,抬步就往南山观跑去,边跑边喊:“怀夕姑娘,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了。”
南山观中,怀夕坐在火堆旁,用一根树枝从火堆里扒拉出两个烤红薯,她也不怕烫,用树叶包着就吃了起来,间隙,还用眼睛瞟了瞟东樵子:“说不定明日就死了,你想那么多做甚?”
东樵子气得咬紧后槽牙,只埋头用一根树枝搅着那破陶罐里的粟米粥,夏怀夕太能吃了,如今他们的粮食已经不够了,吃不了粟米饭,只能吃粟米粥。
“怀夕姑娘!”豆子跑得气喘吁吁地,立在怀夕身侧,把怀里的吃食献宝一样拿了出来:“怀夕姑娘,你吃!”
怀夕眼睛一亮,接过油纸包:“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怎么会!”豆子有些害羞:“我每天都要回来的。”
东樵子见他那副狗腿子样,嗤笑一声:“得了,来吃粥吧,东西进了她的手,你一粒米都别想掏出来。”
豆子乖巧地走到东樵子身边,扭扭捏捏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破了口的碗,虽然破了口,但是是瓷碗,内里白白净净的。
“哟,吃饭的家伙都带来了。”东樵子把破陶罐从火上取了下来,准备等凉了一些再分粥,突然感觉门口一暗,他面色一沉,抬眼看去。
只见一人高马大的汉子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十来岁的模样,脑袋上碗口大的洞,耷头垂手的......
王全站在南山观的门口,只能看见怀夕的侧脸,因为吃烤红薯,脸上手上都黑黢黢的,现在正用一双树枝做的筷子夹着点心在火上烤,那双眼睛放光似地盯着点心,甚是还咽了咽口水:“天气太冷了,点心烤一烤才好吃。”
王全的目光从她的侧脸,落在她的脖颈间,她还穿着夏裙,脖子大剌剌地露着,上面的伤痕触目惊心,他踉跄着上前一步:“姑娘!”
听到声音,怀夕抬眼看去,突然噗的一声,点心落进了火堆里,她顿时脸色不悦地看着来人:“叫什么叫,赔我点心!”
王全一瞬间有些慌乱,坐在面前的明明是怀夕姑娘的容貌,但是似乎哪里不一样。以往,怀夕姑娘总是温温柔柔的,即便穿着朴素,也从来干干净净的,说话轻声细语,可是,眼前的怀夕姑娘,虽然还是那样一副好容貌,但是一袭夏裙被她穿得歪歪扭扭,裙摆处还烧了几个大洞,衣袖处满是尘土。
这,是他认识的怀夕姑娘吗?
眼见着怀夕的脸色不好,豆子有些胆怯地站了起来:“姑娘,这位是王大哥,王大哥是好人,今日八狗哥被谢公子家的陈大头把脑袋打了个洞,死了,王大哥......”
怀夕却眉毛一竖,有些凶狠地看着王全:“赔我点心!”
王全一愣,有些无措,慌乱间应道:“好,明日,明日我让豆子给你送点心。”
怀夕这才心满意足地烤起另外一块点心,这次,她没有走神,很快把点心丢到了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起身走向王全,看着他怀里的八狗,微微歪了歪头:“走,去埋了!”
东樵子忙起身捶了捶老腰:“明日再埋也不迟,饭还没有吃呢。”
怀夕却率先往后门走去:“只知道吃吃吃的,干活!”
东樵子骂骂咧咧地去拿镐子:“你倒是撑得慌,我们还没吃呢......黑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