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渚巷里剑拔弩张,法身寺的释迦塔里却一派祥和。
登高望远,竹香与茶香相得益彰,此时,两位位高权重的大人分坐桌案的两端。
夏云霞满鬓白发,一身靛蓝色的骑服,身姿挺拔,并不显老态,反而意气风发,她笑着冲枢相祝允明举了举杯:“稚子顽劣,还请大人见谅。”
枢相祝允明五十来岁,却保养得当,满头乌发,不见一丝白发:“李家势大,若是任由李氏诞下皇子,这朝堂之上哪里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屠门氏势弱,此时有我们的帮扶......况且这是陛下的意思,我们总不能忤逆陛下吧。”
因为接二连三的战乱,废后另立之事暂时搁置,但是各方人马却暗潮涌动,更何况,六皇子赵溪亭也入了京都,如今,整个京都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是这锅水已经烧得滚烫,就看谁是第一个喊疼的人。
屠门氏自然比不上李氏百年世家的底蕴,越是势弱,越是好控制。东西两府争的不仅是皇后之位,更是两府的势力之争,朝堂之上,向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两全之法。
夏云霞在此时冒头,一则是她的确有本事在身,二则是朝堂之上向来遏制武将,她以女子之身受封护国大将军,更能让君王放心。
“我夏云霞是个粗人,皇后之位不论是谁,我都会效忠。”夏云霞不会轻易站队,更不会站屠门氏的队,她杀到京都,可不是给屠门氏搭台子的。
“夏将军,甘蔗没有两头甜,中庸之道行不通。”祝允明给夏云霞斟茶:“夏将军就这么一个侄女,我那不争气的外甥已经断了气,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将军可要想清楚了。”
夏云霞眸色一沉,袁鹪已经断气了?是真的自己断气了,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见夏云霞不语,祝允明轻轻一笑,那是上位者胸有成竹的笑声:“你那侄女,少小家变,受了不少苦,没想到养了这么一个侠肝义胆的性子,倒是同你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夏云霞的指尖上沾上了一滴茶水,她轻捻指尖:“陛下把王爷请到京都,难不成就这样困在法身寺中?”
从释迦塔可以俯瞰整个法身寺,法身寺是皇家寺院,香火一向鼎盛,此时香客络绎不绝,更何况,如今法身寺的主持是阔别京都十年的六皇子赵溪亭。
赵溪亭少时就有美名,那时是春风得意的美少年,不知引得多少女子芳心暗许,更何况他居高位,是先帝最喜爱的皇子。
可是,自从赵溪亭进了法身寺就未曾露面,各方揣测不断,就是夏云霞也忍不住询问。
“这么多年,他在那疏山寺日日敲钟,若真的生了佛心倒也罢了,但是......”祝允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皇家子嗣单薄,陛下之前对他不管不问,但是,现在李皇后有了子嗣,他若是识趣,早就该自戕!”
夏云霞身子一僵,眉头紧皱:“你也知道皇家子嗣单薄,若是有个万一,后继无人。”
祝允明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不知道夏将军考虑得怎么样?”
夏云霞眉间一松,叹了一口气:“也罢也罢,我那侄女过了这些年的苦日子,也该享享福了,若不是我,她也不会来京都,总不能看着她去偿命,既然祝大人如此有诚意,明日朝堂之上,我就递请封屠门氏的札子。”
这下,祝允明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你能受封大将军,我西府助力良多。”
“陆狐狸也是这么说的。”夏云霞冷笑连连:“我只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罢了,你们鹬蚌相争,都不想让对方得利。”
“哈哈哈。”祝允明笑出了声:“看来,与陆九渊相比,我还是棋高一着啊。”
“札子我会递,但是谢家的那只老鼠,且让我侄女好好玩一玩。”
“玩可以,莫要玩死了,若是这脸面被打得太狠了,陆老狐狸少不得要嘲笑我的。”祝允明抬目看着已经起身的夏云霞:“那谢予羡的确少年公子,生得一副好容貌,若是你那侄女还是旧情难忘,这门亲事我来保媒。”
“呸!”夏云霞毫无形象地啐了一口:“就算再好的容貌又有何用,草包一个,我侄女当得京都最好的郎君。”
“行行行,有你这个姑姑,她的确当得最好的郎君。”
......
良渚巷两军对峙,互不相让,烈日的暴晒之下,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
“卖冰酪了,冰冰凉凉的冰酪哦,又香又甜的冰酪哦。”货郎进了良渚巷,本来洪亮的叫卖声戛然而止,他挑着担子,转身就要走。
“兀那货郎,买冰酪。”怀夕拉开门,一手撑着门框,指尖是一块碎银子。
货郎看着门口凶神恶煞的兵卫和差役,脚步根本就迈不动。
怀夕见他那磨磨蹭蹭的样子,抬腿就走向他,把手中的碎银子扔给他:“快点,装冰酪。”
货郎赶紧放下挑担,眼见着那些兵卫和差役都没有动作,他稍稍放心,拿了黑陶碗开始装冰酪,黑色的碗,白色的冰酪,搭配各种香甜的果酱,看得人食指大动。
怀夕回头喊了一声:“许孚远,出来端冰酪。”
许孚远强装镇定地出了门,和怀夕端着冰酪重新回了屋子,门再次被关上了,围观的人一下子就愣住了,这些兵卫竟然不抓人,日头大,天气热,他们看热闹也很辛苦,赶紧朝那货郎招手:“卖冰酪的,来来来!”
良渚巷里因为一个卖冰酪的货郎,又热闹起来。
关上门,桌上放着五碗冰酪,怀夕见他们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笑着说:“行了,吃冰酪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许疏桐拿了一碗冰酪:“怀夕说的没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要死也要死得痛快。”
怀夕冲她竖起大拇指:“许疏桐,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矫情。”
“哼,我为什么要矫情,让他们看我的笑话吗?”许疏桐舀了一勺冰酪,舒服地喟叹一声:“我就要活得漂亮,死得也漂亮。”
“对的,你的确很漂亮,但是没有我漂亮。”怀夕也吃了一口冰酪,哈哈大笑起来。
或许是被他们感染了,许孚远紧张的情绪消散了一些,是啊,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论结果怎么样,他们只能接受,还不如让自己过得开心一样,就算死,也要死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