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的月光像白色的霜铺在地上。林一树将请帖妥帖放入怀中,听说结婚请帖是红色的,这份尤甚:精致的纯色信封搭配暗合新人名字的金色蜡印,请柬光滑,墨香阵阵,沁人心脾,微风习习之时,还有铃兰花香萦绕鼻尖。
可惜他天生缺乏感知色彩的能力,也没有看见美的资本,不过,他知道这场婚礼一定很美很好。
她会很幸福。
“咳……”春寒料峭,加上连日来疲于奔命,他不禁咳嗽几声,以至全身颤抖,几乎不能站立。颤巍巍在路边坐下,把自己折叠,眼睛枕在膝盖,膝盖湿成一片。怀中的请帖像一块燃烧的黑红的炭火,快要将他的身体烧出一个洞,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
今天的风很轻,阳光和煦,天应该也是蓝的,他刚下飞机便被一团花香包围,眼泪簌簌流下。春天办婚礼再合适不过了……一滴泪砸下来,在沥青公路上晕染开——唯一的遗憾是不应该把银行卡当作礼金。可那是张外国卡,他去了很多银行都没办法取钱。帮忙的小朋友还笑嘻嘻地问送的是不是奥特曼卡牌。
不能再想了!他摸了摸心口的位置,眼泪再一次无声流下。以前听到她的名字都会心颤,现在虽然也一样,可更是“未语泪先流”。
几年前在沪市的岁月是一场遥远朦胧的梦,只是一场梦,也只能是一场梦。
零星的街道,有几只流浪狗以为他侵占自己的领地,朝他狂吠。又令他想起大毛,可怜的大毛,要不是因为自己,也不会遭受那无妄之灾……
一种原始的负罪感再次将他唤醒,他这个罪魁祸首,身体里流淌着肮脏的血液。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本来不该存在,他本来就不必存在。绝望如恶臭的蚊蝇,腐食他的灵魂,而卑贱的躯体陷入十八层地狱,只要他还存在这世界一刻,就永远受此折磨。
他是个瞎子——或许冥冥之中就是第一个报应。
他逆着车流声大的方向踽踽独行,没有导盲犬,也没有盲杖,胡乱摸索着,颤抖着,走向未知。双眼像无休无止的泉眼般流淌,幸好,在夜深人静,在这大城市的孤僻一隅,没有人愿意把注意力放在陌生人身上。
林一树不明方向,不知疲倦,浑浑噩噩走了两天,到第三次天色微明时,周围车流声渐起,他不得已避进一条小道,扶着墙壁左拐右拐后,却掉进一个更喧嚣的旋涡。空气里到处弥漫着包子、油条、早粥等各种食物的香气,吵吵嚷嚷的叫卖声,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不绝于耳。
他想这应该是一条早餐街。早晨的阳光和食物的香气让他的身体稍稍回暖,随后便晕倒了。醒来后却发现躺在一张床上,手背上打着吊针。
“你醒啦?”有一个声音响起,“感觉怎么样?”
一树呆楞许久才渐渐找回意识,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这……喀……是……喀……哪里……?喀!”声音沙哑得如同陷进泥泞的沼泽,溅了一身泥。
“这是医院。”那个声音回答道。
他立即吓得脸色苍白,慌忙把手背上针头拔掉,着急着下床却不小心滚落在地,口中不停念着:“我不要在医院……”
“你的身体非常虚弱,必须要在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我得离开这里……”他机械地摇头,机械地起身,消毒水的气味勾起那段最不堪的回忆,慢慢抽打他的灵魂。
“不行,必须要等——”
“我没有钱,”他凄然一笑,抬起一双空洞的眼睛,“也没有亲人朋友可以借。”
对方沉默了。
一树勉强地笑了笑,低下头,“谢谢你,”他掏出仅有的一点钱,“我知道这些肯定不够刚才的医药费,但是我现在只有这些了,可以先欠着吗?我以后一定会还的。”
“这是哪家医院?”
“吴市第一人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