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夜空突然冷下来。
天穹飘起柳絮般的雪花,轻轻柔柔,却在片刻后染了满地纯白。
萧祁解下外衣欲给阿醺披上。
阿醺却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他眉间浮上郁色,垂眸自嘲笑了笑。
“必须现在就走吗?”
他声音略带沙哑,语气颇有卑微。
大概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让她留下,说完后,又苦笑着不敢看她。
【宿主宿主,他是好人,是好人】
系统像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似的,疯狂提示她。
阿醺主动上前,拽了拽萧祁怀里的衣服,莞尔,“不是要给我披上吗?”
萧祁漆黑的眸底突然亮堂起来。
他将衣服抖了抖,披在阿醺身上。
阿醺伸手拢了拢衣服,无意间触碰对方的手背,对方如触烙铁般猛地缩了回去。
“我们回去吧,天太冷了。”阿醺提议。
萧祁朝她温柔一笑,点头嗯了一声。
雪地里,留下一深一浅的脚印,蜿蜒通向长街深处。
“那是什么——”阿醺猛地一惊,指着不远处雪地里鼓起的不明物道。
萧祁警惕起来,下意识挡在阿醺身前,平日里温润的眸子此刻亮如鹰隼。
四周确认安全后,他才缓缓靠近。
阿醺紧紧跟在萧祁身后,但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小心翼翼上前。
“是尸体——”
萧祁低声说。
“啊?是什么?”阿醺好奇地探过头来。
萧祁见状,立即转身捂住她的双眼,“不太干净,别看了。”
苍白的雪地里躺着一具幼童的尸体,死状骇人。
幼童心口被生生剜了肉,大概刚死不久,血汩汩往外冒。
没一会,周围便一片血红,隐隐还泛着血腥气。
越不让阿醺看,她就越好奇,趁萧祁思考入神时,双手握住他的手腕,倏地移开。
而后她探头看去,脸色忽地大变,转身就开始干呕。
“没事吧?”萧祁轻轻抚了抚她的背。
阿醺弯着腰,边干呕边摆摆手。
须臾,她用力拍了拍胸脯,脸憋得通红。
“这得,交给官府吧。”她难受地说。
萧祁点点头,“天亮之前,需得尽快让官府处理,不然被百姓看到必会惹起慌乱。”
“是谁如此狠毒,要对一个孩子下手。”阿醺背过去,叉腰仰着头顺气。
说罢,她依旧犯恶心,转身又是一顿干呕,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孕了。
萧祁将手指放在唇边,轻轻一吹,便是一阵清脆的口哨声。
下一刻,像是从黑暗中生长出来的影卫纷纷赶来,单膝跪在萧祁面前准备接受新的命令。
“将这里处理干净,送去官府,且令官府彻查此事。”
他站在那里,居高临下,果断又威严,倒是能看出几分王者之气。
只是萧祁这个人似乎没有他表面看起来简单,虽然对阿醺来说无害,但她总觉得他这个人比萧祎更有城府。
萧祎表里如一,平时是个怎样的人,手段就是怎样,不会藏得太深。
萧祁不一样,最起码在此之前,他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如淤泥中的莲花一样高洁,但是这只是他的一面。
阿醺这次偷跑出来,按理来说不会被发现,但是他却意外合适地出现,而之前遇见的几个大汉,又意外地消失。
再者,莫名出现的影卫……
此些种种都在说明,萧祁这个人远比他表面上复杂得多。
想来也是,能当上太子之位,没些本事是不可能。
更何况淤泥中出来的白莲花,本身生长在淤泥中,不学会保护自己,怎能安然无恙地生存。
“在想什么?”他问。
阿醺抽回思绪,抬眸看他,他又恢复成原来温柔的样子。
“没什么……”
余光中她瞥见尸体旁不明的脚印,一路通向某个方向。
阿醺下意识顺着脚印一路往前走。
那脚印大得很,和萧祁差不多,应该是个男人的。
“你要查这件事吗?”萧祁默默跟在她身后,问。
阿醺目不转睛盯着脚印,回道:“也不能说查,这件事本来也不是我能插手的,只是觉得有线索还是不要放过比较好,说不定能给官府提供什么重要的信息……”
“好,那我陪你。”
萧祁的这句话不仅仅像是在说这件事,诚挚得像是跟她承诺一件大事。
阿醺顿了顿,注视他须臾,见他依旧温柔如春风后,便也没再多想。
雪依旧在下,地上的脚印已经渐渐模糊,开始断断续续。
最终断在玄武街附近。
玄武街上所居的住户不多,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近些年,由于萧祎落户至此,附近的住户怕惹上皇亲,大多也都搬了出去。
如今,只剩下西边的商贾陈府和最东边的六王府。
这消失的脚印,已然错过陈府,所指的方向更多的是六王府。
当然,这只是阿醺的猜想。
“还往前走吗?”萧祁温柔的声音于耳边响起。
阿醺转身粲然一笑,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说:“不走了不走……”
她打了个哈欠,继续说:“困了困了,赶紧回去吧……”
萧祁并未有走的打算。
“怎么了?”
话音刚落,萧祁身后走过来一个人影。
“他是霍先,我的贴身侍卫。”
待霍先走近时,她才看清楚。
他一身黑衣,仿佛要与夜色相融,面容俊爽,冷漠凌厉,像是杀手手里一把上好的刀。
“我这几天有些事情要处理,不能守着你,他会护你周全。你要是有什么事做不了也可以让他去做……”
阿醺怔愣着点点头。
之后萧祁便踩着咯吱咯吱的雪地消失在夜色中。
霍先则默不作声的跟在阿醺身后,一路护送她到府上。
待阿醺入屋睡下后,霍先则站在门外,与雪站了一夜。
“你在外面站了一晚上啊?!”
阿醺推开门,就见霍先怀里抱着刀站在门口,身上披了一层薄薄的雪。
“进来烤烤吧,别冻着了。”
霍先垂眸,“多谢姑娘好意,霍先不冷。”
“吃饭了吗……不该问,你肯定没吃。”
阿醺进屋披上一件大氅,出屋后边搓了搓手,边关上门。
“别站着了,跟我去厨房吧。”
说罢,阿醺便小步往前走去。
霍先则在其身后默默跟着。
厨房的食材足得很,想必是萧祁提前就备好的。
“帮我烧烧水。”阿醺道。
霍先点点头,兢兢业业地起火烧水。
阿醺则在一旁准备好食材。
她先是舀了些面粉,而后往里面倒了些冷水,和成浓稠的泥浆状,再打了颗鸡蛋。
之后又切下一小块瘦肉,切成条状放进调好的料汁里。
待水烧开后,她将和好的面粉用筷子一点一点夹进锅里,如此入烫水后便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面疙瘩。
滚烫的水立即变成白色半透明状的面汤。
“把肉拿给我。”
霍先将碗递过去。
阿醺直接将腌好的肉条倒进锅去,用大木勺子搅拌均匀,最后盖上盖子直到肉变熟即可。
等待的过程中,阿醺也没闲着,提前备好盐和香油。
不到半个时辰后,汤便做好了。
阿醺掀开盖子,往里又打了两颗鸡蛋,打散后,鸡蛋立刻就熟了。
继而,她又往里撒了些盐,滴了几滴香油。
香味一下子充满整个屋子。
“呐,这碗给你……”阿醺将第一碗递给霍先。
霍先单膝跪下,“姑娘,于理不合,不可如此。”
阿醺绷着脸将粥搁在桌子上,然后蹲下身子,歪头看他。
“怎么就于理不合了?”
霍先抬眸后,又瞬间低下头,侧过身子不敢看她。
“姑娘,霍先只是个奴仆……”
“奴仆怎么了,奴仆不是人吗,而且你昨晚守了我一晚上,就当我谢谢你啊。”
闻言谢谢二字,霍先更慌了。
她是主,他是奴,自古没有主子跟奴才说谢谢的道理。
“姑娘不必说谢谢,这是作为奴仆该做的。”
阿醺拽起他胳膊,硬生生将他薅起来。
她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们那套规矩的结构是什么样的,但是在我这边最起码咱们都是一样的,你不用张口闭口就是奴仆,都是人,没有什么三六九等。”
霍先愣了愣,眼里满是诧异。
他从污泥中走出来,又陷进另一处地狱,虽然是太子将他救出来,但是太子是高高在上者,救他不过是因为他身上还有利用价值。
自己本身还具有价值已经是万幸,但是从没奢求过所谓的平等。
“呐,喝吧,热度正好,正好喝了暖暖身子。”
阿醺把碗呈在他面前,莞尔一笑。
“你要是再不喝,我就亲自喂你了。”
霍先这才小心翼翼接受。
见阿醺喝后,他才敢喝完这碗粥。
这碗粥其实已经不算热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格外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