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成亲五年就收养林霁,膝下无子父亲也不曾纳妾,究竟身子不好的是父亲还是母亲,林钰当日并未能问出口。
她知道,倘若身子不好的是父亲,那么他的猜疑,又显得合情合理起来。
只是“和离”两个字太吓人了,吓得林钰一时间忘了所有事。
事后再想起,倘若告诉母亲,父亲甚至猜疑她“偷人”,和离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我不想他们和离。”
因而,她又转身回去找了林霁。
“所以我们猜测的事,也不能告诉娘亲。”
这天的落日焦黄,穿透栖鹤堂的菱花窗,洒在自己脚边。
林钰将自己的绣鞋伸出去,仲秋时节的残阳,已经感受不到什么暖意。
她还能想起过往,父母感情和睦,大院里欢声笑语。
不管走到哪儿,旁的姑娘都会羡慕她,因为后宅清净安定,她又是父母唯一的掌上明珠。
林霁的手伸出去,在她背后定了定,试探着触了一下。
察觉她不反感,才握着肩头叫她靠入自己怀中。
“放心,还有我。”
他今天对自己说了很多,林钰也知道他在背后默默查了很多,这才对他有了“哥哥”的实感。
暂且倚靠一下兄长,应当也是可以的吧。
后背抵着人胸膛,她记得林霁身上惯熏檀香,有清心静气之效,故而身后气息袭来之时,她深深吸了一口。
却有些陌生。
少女似兔儿般吸了吸琼鼻,还是觉得这个味道不对。
尾韵虽还是檀香,但不如往日那般苦,混着一段温雅的清甜。
她干脆转过身,扶着人手臂,又凑近嗅了嗅。
“梨子?”
林钰仰头问:“方才我不在的时候,你吃梨子了吗?”
身上竟有一股梨香。
两人面对面凑得极近,男人似有些不适应,别过眼才说:“没有。”
林钰也不想深究,怀疑是自己昨夜没休息好,鼻子出了问题。
加之他身上檀香气静心,在桌边坐了没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睡梦中身子一轻,她下意识蹭了蹭脸边,呓语着:“好甜。”
这个梨子这么香,一定很甜。
林霁把人抱回了瑶光院,一路上怀里的人都没醒。
而他回到居所第一件事,便是找来院里照顾起居的婆子。
“近来熏的什么香?”
老妪便告诉他:“公子上回说,原先熏的檀香太苦,老身便想着寻个不那么苦的,又怕您一时不习惯,便换成了檀香底的雪梨香。”
又问:“怎么,这回是太甜了吗?”
林霁一时没有作答,眼前浮现她鼻尖耸动,探头探脑凑来自己身前嗅的模样。
还有梦中一声呓语,说“好甜”。
回过神便交代:“往后都换成这个。”
老妪便连声应下了。
林钰这几日都没怎么休息好,外祖家每日都派人来。
父亲那边暂时交给林霁,她则盯着母亲那边。
悄悄去听了一下,果然是母亲将和离的念头说给了舅父听,而舅父自然不允,每日派着各色女眷来劝。
林钰起先还会陪在母亲身边,可她们说来说去不过那么几句,最终汇成“你也替孩子想想,钰儿你也劝劝啊”。
林钰便怕了,也不知没母亲有没有被劝动,反正自己的耳朵生了茧。
第五日,甚至有个小表妹跟着一道来了。
那是三舅父的女儿,三舅父是举人出身,如今在常州任了个小官。
表妹妱儿今年十三,年纪相仿,幼时倒是常聚在一起玩。
这天林钰人还在院里,大老远就听见有人“金玉”“金玉”的喊。
自打五岁时她告诉三岁的妱儿,自己的名是左金右玉,她便不肯喊自己“钰姐姐”。
“金玉姐姐,咱们许久未见了!”
林钰不再苛求她改正,很快也摸清她的来意。
三舅母来劝说母亲,而妱儿,就是来寻自己玩耍的。
“听闻这儿的街市比常州更热闹,我多年未来了,姐姐不带我去见识见识?”
“妱儿,姐姐家里……”
“我知道,是为了小姑想和离的事。”
十三岁的少女尚且天真,且她性子活泼,对这种事竟也直言不讳。
“姐姐放心吧,无论小姑离还是不离,留在这儿还是回家去,这日子总能往下过的。”
“我爹爹说了,待他休沐,他会亲自来一趟的。”
三舅父是官,虽说举人出身至今不比林霁,可好歹是有几分面子的。
倘若他肯替母亲撑腰,至少还算进退有度。
林钰刚点点头,面前少女便展露笑颜道:“那姐姐可以陪我上街了吗?”
林钰无法,想她也难得来一趟,叹了口气只得从命。
“我知晓姐姐忧心,可这人呐都是越憋越想不开的,不妨将那些事都忘了,出来好好散散心!”
妱儿一边宽慰着她,一边看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林钰知晓她是自己玩心更重,却也说得没错,出来走走,看看众生百相,倒是能从烦心事里解脱片刻。
两人都带着丫鬟,妱儿是什么都要看看的,于是没一会儿便落在了林钰后头。
反正身边有丫鬟跟着,林钰也不用管幼童似的牵着她,顾自往前走了几步。
前头有个卖红薯的老翁,林钰盯着那红薯,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驻足原地,不等想个明白,那老翁却忽然包了个红薯,走出自己的摊位递给她。
林钰愣了愣,却也没想着拒绝,叫青黛去付钱。
“不必了,”老翁摆摆手,“前头巷子里那位公子,他买给你的。”
红薯,公子。
她心间“咯噔”一下,连带眼皮都跟着跳了跳。
捧着热烫的红薯几步走到巷口,狭窄的巷弄里,竟停着一辆马车。
“在这里等我。”
青黛接过烫手的红薯,还来不及问清楚,就看见自家小姐往那巷子里去,最终定在那马车下。
马车周边无人,连个车夫都没看见,林钰走上前便有些紧张,生怕是自己会错意。
就这踌躇的片刻,忽然有什么东西自帷裳后探头。
林钰定睛一看,是个澄蓝的蛇头。
“许晋宣?”
她心中笃定,却没有得到应答。
只能又问:“是你吗?”
良久,才听那帷裳后传来男子的声音。
又轻,又薄。
“你失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