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意整整坐了一天火车,等下了车,天已经完全黑了。夜幕下,他徘徊不定的身影,愈发显得孤单无助。
在电话亭打了金亮的电话,没人接,又打了金老爷子炭场的电话,没人接,打了金凤家的电话,也没人接。
打了好多遍,都是如此。他决定先找一个旅馆,过一夜再说,反正快回去了。
一身的疲惫,满心的不安,使他难以入睡,忽然想起李师傅的话,盘腿打坐,大脑清静后,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太阳已老高了。“这一觉睡得好漫长啊?”他自言自语道。
想起昨夜的梦境,他头有点晕。梦中金凤穿一身红衣,他问,“你不是喜欢穿玄衣,怎么今天一身红?”
“因为我要走了,你多保重。”金凤慈悲充满爱怜的面孔,如此清晰。
“我感觉你好像一个天使。”楚天意说。
“你自己多保重,时间到了,我该走了。”金凤依依不舍的脸色渐渐苍白,虚化,突然像水蒸发一样,什么也看不到了。
楚天意叫喊道,“等等我,你上哪里去!”梦呓中,楚天意并没有醒来。恍惚间,好像又回到那个夜晚,风还是那么凉,星星还是那么亮。
“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想念的时候就多看看吧。”
一个声音飘来,是金凤,又不像是,是那么悦耳动听,是天使的声音。他感觉金凤就站在他身边,却又空无一人,只有无尽的夜空中,无数的星星在闪烁。
“咣咣咣!”有人敲门,楚无意从沉思中惊醒。
“谁呀,来了”。原来是房东。“我看到这么长时间,您没起来,怕有什么事,抱歉,打扰您了。”
“没事,谢谢!我马上退房。”
楚天意从旅馆出来,很快坐上了大连到革镇堡镇的公共汽车,又从镇上又坐小三轮到了南金村。
在村口,他突然不敢进去了,怕看到意想不到的事情。但是身不由己,还是迈着沉重的步伐向金凤家走去。
到了门口,没等敲门,门自己开了。麻二姑一脸苍白地迎了出来。
“孩子,你来了。”低沉凄冷的声音响起。
“二姑,金凤呢?没什么事吧!”楚天意急切地问道。
“你先喝口水,歇一歇,我带你去见她。”看到麻二姑脸色凝重,也没再多问,接过水杯,喝了起来。
麻二姑出去叫了辆三轮车,招呼楚天意上了车,手里还挎着个篮子,用青布盖着。
看到这个气氛,楚天意也没问,机械地跟着上了车。一会的功夫,他们来到了村外山脚下。
麻二姑招呼楚天意下了车,什么也没说,挎着篮子,往前走去。一直走到山脚下,两个耀眼的土堆前。
麻二姑从篮子中拿出火纸,白蜡烛,和瓜果烟酒等祭品,看也没看楚天意,轻飘飘地说,金凤和她爹都在这里了,阴历年前走的。
楚天意惨叫了,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麻二姑扶正他,掐了人中,楚天意才悠悠醒来。
“金凤,金凤啊……”楚天意猛地张开双臂,抱着金风的坟,呺啕大哭起来。
多年来的委屈,多年来的思念,这一瞬间,如开闸的洪水,狂泄不止。
眼泪流干了,嗓子也喊哑了,楚天意又晕了过去。
麻二姑再次出手,见楚天意醒来后对他说,“已经这样了,别哭了,天意如此,顺天应变吧。孩子,好好祭奠祭奠她爷俩吧。”
无比凄凉的声音在夕阳下过拉得很长,连周边的乌鸦都叫得悲凉。
麻二姑点燃纸钱,一点点续着,递上烟又倒了酒,对金家旺的坟说,“家旺哥,楚天意是个好孩子,今天来看你和金凤来了,还带来你爱喝的榆树钱酒。\"一边说一边流着泪。
楚天意也点着纸钱,金凤坟前,也燃起袅袅烟雾。回忆着与金凤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楚天意无比悲恸哭喊起来。
“金凤啊,你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你漂亮,正直,勤劳,贤惠。在我风光的时候,你喜欢我,不是在乎金钱,在我困难的时候,你喜欢我,帮我排除困难,在我坐牢的时候,你还是喜欢我,鼓励我,对我永不放弃。金凤啊,你不该走得这么早啊,我还要带你去逛公园,还要一块看星星,一块逛商场,给你买好多漂亮的衣服,还有你爱吃的黄桃罐头。”
“啊…啊…”楚天意几乎是嚎出来的,“老天爷啊,真是太无情了,怎么让你走得这么早啊!”
楚天意的声音越来越凄凉,也越来越低。
麻二姑怕他再晕过去,把他拉起来。“给你金叔也上炷香吧,他对你一直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是啊,金叔,你老人家走好!”楚天意跪下,连磕三个响头,上了香,又倒了酒。
“你老人家喝吧。”然后怔怔地看着蓝色的火苗,金老爷子勇敢又慈祥的笑容好像浮现在他的面前。
“天意啊,你也不小了,金凤病成这个样,有合适的,赶紧找一个成家吧。”金老爷子朴实又恳切的声音又响起,仿佛就在眼前,多么善良的老人啊,怎么就这么去了?他身子骨多硬朗啊,活个八九十岁,甚至百岁也没问题啊!如果天遂人愿,他和金凤生了孩子,围着他喊外爷爷,多温馨的画面啊,可是苍天怎么就这么无情啊!爷俩竟然一块走了。
“唉……孩子,起来吧,别久跪着!”麻二姑哀叹一声,劝说道,楚天意发怔时,麻二姑已经把那天的悲惨经过说了,楚天意只听了个大概,被拉起来时,问麻二姑:“二姑,当时是谁开枪打的金叔、金风?”
“当时太慌乱,不知道是谁,是俄国人带来的人,对你金叔先开的枪,凶手就在他们中间,那个俄国人也死了。他带的喽啰也死死,抓的抓。后来听公安说,打杀金凤和她爹的小喽啰都死了。日本人和他们发生了火拼,看来都想杀死对方。还不是因为山洞的宝藏。”
“这么说,山田和川岛就是为宝藏才来我们这里的,开白灰厂只是一个幌子。”
麻二姑接着说,“还有一个事,黄天霸改头换面,也在他们中间,跟俄国人一起来的,不过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救金虎,冒着中枪的风险,结果中枪没抢救过来。”
“哦,我说,那段时间生意上发生那么多怪事,原来黄天霸又回来了。”
“还有,金虎也被抓了,因为日本人的事。”
“二姑,我早就劝他别和日本人走太近,钱是挣的不少,自己也没命花。”
“都没收了。唉……除了金龙一家平安,这边金家真是家破人亡啊。”麻二姑悲怆地叹息道。
说起家,楚天意悲从中来,本来出来就打算和金风成家,从此拥有一个温暖的家,两人永不分离!可现在天人永隔,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回老家山东去吧,孩子,忘了这一切。”
回老家,这个年龄,又坐过牢,还回得去吗?楚天意心想。嘴上说,
“二姑,这一切我怎么能忘啊……”楚天意又大哭一声,晕了过去。
天已经黑了,麻二姑叫来三轮司机,把楚天意架到车上,往回走去,看着楚天意削瘦的面容,叹了口气,“唉,这孩子也是个苦命人,让他先住金凤家的老院子吧。”
回到金家老宅,楚天意在麻二姑的帮助下,也醒了过来。人虽然醒了,但目光呆滞,就给他烧了水,又下了碗面。“吃点吧,孩子,日子还得往前过,你先住在这里,有什么打算明天再说。千万别胡思乱想,我先回家了。”
麻二姑走后,偌大的院子只有楚天意一人,想起第一次进这个门,见到金凤的情景,如今身边的桃树仍在,人面已经永别了,永别了!再也见不着今世对他这么倾心的人,楚天意心如刀绞,一口痰涌上来,又晕了过去。冻醒后已是后半夜,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最亮的那颗一定是金凤吧。
突然,楚天意想到什么,踉踉跄跄地走进屋里,寻找金凤的照片。终于找到了,楚天意呆呆地凝视着照片,看着看着睡着了。
梦中又回到和金凤一起看星星的场景。第二天过了晌午才起来,乱蓬蓬的头发,一身脏兮兮的军大衣,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目光呆滞。
村民们说,天使走了,楚天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