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牵着小姑娘的手,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他每回说乖,孟绵都会莫名觉得有被放在心上。
或许是天生如此,封殇同这世间旁的人不同,大多数的时候,孟绵在他眼中看不出喜怒,他眼中清清浅浅的似是毫无风波的海面,深处隐匿着不可窥视的一切,让人想一窥究竟。
使得孟绵无数次生出怀疑,想反复确认他对自己的心意。
二人回去途中,一只信鸽落在封殇肩头,他不得不暂停马车抽出它腿间的信件,信是靖风传来的,上面写道:苏谨之被人敲断了手骨,问他可知是何人所为。
封殇将信撕碎,飞散在风里。
马车骤然停下,孟绵第一时间探出头来:“出什么事了?”
封殇一言不发,不禁看向边上的小姑娘。
察觉到她视线的孟绵,冲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他抿紧嘴唇,想要守住这么乖巧的小公主,需要多大的气力呀。
封殇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面色平静:“无事,进去吧,快到家了。”
孟绵不疑有他,全然信任,进了里面。
他亲手养大的那个弟弟,像条相机而动的毒蛇,吐着蛇信子,随时露出獠牙。
头一回,他担心若是自己没了,她要怎么办,她对封羽琛那样讨厌,届时肯定十分害怕。
至于苏谨之的事儿,封殇并未告知孟绵。
天寒地冻,街上行人寥寥无几,雪覆盖的地面,马车经过留下一道车辙印子。
二人用完晚膳,孟绵就要回房中,她近些日子在琢磨着做云肩,还将将完成一半,样子也不大好看,孟绵不想被封殇提前知晓,所以每日晚膳过后,封殇自去书房处理事务,她则是回房捣鼓她的云肩。
在她转身之前,封殇先一步握住她的手:“一道吧。”
“嗯?一道做什么?”
封殇拉着她去了书房,灯被掌起,他寻来一个话本子塞在她手里。
封殇拉着她一起坐在塌子上,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些糕点放在边上的小几上。
外面的风雪依旧没有停,已经腊月了,南诏今年的冬日一如既往的寒冷。
明灭的灯光从灯帷里映照出来,映在封殇的面庞,一抬头就看见男人突出的喉结,棱角分明轮廓,他的眸子在这样的夜晚极其不同,他当是极少看这样的话本子,全程都绷着一张脸。
孟绵有些忍俊不禁,真像个小老头。
封殇规规矩矩地将双手搭在双膝上。
她哪里看得进去,就只想盯着他瞧。
封殇侧眸,看到她的眼睛,亮的惊人,里面倒映出他一人的模样来。
孟绵都要以为他会问自己话本子是不是无趣时,他揽过她的身子,将她放在他腿间靠坐着。然而他什么也没说,惹得孟绵红了脸。
孟绵抬起手从他的眉骨一路抚向下颌。
“很丑。”他憋了半天说出这么一句来。
“特别俊。”孟绵眸子里漾着温柔的笑意,“不骗你,你最俊俏了。”
封殇也不禁弯了嘴角,她小嘴抹了蜜一样,日后叫他让给谁他都不舍得。
孟绵越是好,盘亘在他心头那种散不去的惶恐就愈发得重。
孟绵观她眸中终于有了不同于平常淡漠之外的神情,她喜欢他为了自己出现不一样的情绪,因而有意招惹他,她脸颊慢慢爬上红晕,她贴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唱戏我不大擅长,你不妨陪我练练。”
她双臂柔弱无骨地攀住男人的脖子,触摸到他如墨的发丝。
“就第四本第一折,《酬简》这一折,封殇殿下可知?”
她缱绻的与封殇额头相抵,他抚着她的脸颊,似是在纵容家中贪玩的小姑娘。
孟绵佯装咳嗽掩饰尴尬,她在心中酝酿,想像那日那般,再勇敢点,只要轻轻抬起头就可以......
她的余光扫向窗外,呼呼的风声依旧不停,话本子还在一侧,她突生的勇气似乎又消下去了,耳根都憋红了。
“罢了罢了,我们还是继续看话本子吧,话本子里似乎并无这一折。”
封殇还是一语不发,却骤然搂着她翻了个身。
她陷进柔软的榻子里,与上方的男人四目相对,他俯身而下,双手与她十指紧扣。
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封殇这种平日里冷静自持,一副无欲无求样子的人,竟然......竟然偏爱这种上位者掌控的姿势。
腊月的雪压低了枝头,一瞬间竟然白了头。
孟绵清楚感觉到男人交握着的手的灼热,她眨了眨澄明的眼,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男人触上她的面颊,看进她娇俏俏潋滟的眸子里,到底谁不出动人的情话来,他是个活在刀口上的人,现下这般,已是他偷来的了。
孟绵不大好意思,偏过头去,不敢看他。
这本话本子谁也没有心思看下去,封殇将她的脸掰过来,迎上她水光潋滟的眸子:“你们唱这出?”
孟绵说:“不是的,只唱不演的。”
封殇点点头。
孟绵接着说:“倘若要演呢,你会不会生气?”
她眼里有小小的雀跃,大概这世间大多数女子都如她这般,希望听到自己喜爱的男子为自己吃醋吧。
当真是小女儿家家,封殇不吱声。
孟绵晃了晃他的衣袖:“会不会嘛?”
“嗯。”
她笑开了:“我可舍不得让你难过。”
封殇说:“晓得了。”
孟绵说:“那你也不许让我难过。”
封殇一时竟不知怎么回她,他不知如何告知于她等新岁一过,她就要离开南诏了。他曾几何时想象过无数种她的下场。
最狠心的时候想过她不论怎样都不去管她。不管她最终落得个怎样的下场,至少不会成为他的绊脚石。无人能知他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究竟付出了多少代价,男人的骄傲、自尊,忍饥挨饿和轻贱,甚至无数次差点走向地狱。同这些相比,她显得无足轻重。
可现在他的心泡在蜜罐子里,再也做不到漠不关心。
窗页将寒风隔绝在外,孟绵耳边想起他低沉的嗓音:“我该拿你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