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释白和萧今慕离开后,大厅内只剩下阿梨和霍韫年了。
霍韫年少有地保持着沉默,垂首低眉,看似极乖顺,可那眼中却泪光闪烁,嘴角也向下弯着,一副委屈要哭的表情,阿梨最吃这一套。
“把手伸出来,”阿梨从腰间口袋里取出一个草茎手环,套到了霍韫年的手腕上,尺寸合适,“路上看见菟丝子了,用它的软茎做的,我小时候经常做了套在手上玩,喜欢吗?”
霍韫年狠狠点了点头,泪珠也终于一颗颗滴落下来,滴在阿梨的手背上,也滴到了阿梨的心门上。
“我非常喜欢,谢谢老婆。”
“为什么总是爱哭呢?”
阿梨又从口袋中掏出了几颗石头,有方方正正可以压书的,有颜色透明赏心悦目的,也有圆润饱满超可爱的,她把这些都放到了霍韫年的手心,“送给你的,我以前出去旅游,沿途都会收集各种小石头。”
霍韫年盯着手心,目光灼灼,他只觉几颗石子躺着的地方炽热无比。
阿梨见霍韫年游了神,踮脚主动在其嘴角处偷亲了一下,就像过去几百个日日夜夜里霍韫年做的事情一样,“我不在的几个小时,你肯定很害怕吧。”
霍韫年攥紧了石子,一把将阿梨拥入怀中,哽咽道:“阿梨,我真的怕,我求求你了,不要走,你要是心里有气,你就打我,怎么打都行。”
阿梨感受到霍韫年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终是不忍,第一次主动回抱住了霍韫年,“你逼了我这么久,我就是想撒撒气,没想走,我现在气消了,不会有下次的。”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拥抱了几分钟。
在这几分钟里,霍韫年不正常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阿梨此刻种种行为都在表明她在乎他,虽然不敢相信,但是他还是鼓足了勇气试探了一下,他的声音都是发颤:“阿梨,你选择回来,有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吗?”
阿梨靠在霍韫年怀里,“嗯”了一声。
阿梨的声音带了几分倦怠,走了那么久的山路,肯定也累了,“我想睡觉了。”
霍韫年抱着阿梨回到了房间。
……
四天后。
出门的时候,霍十七开车门的时候,看见老大脸上两个鲜红的巴掌印,差点笑出了声。
一路上,阿梨都没搭理霍韫年一下,下车时走得相当潇洒,头都没回一下。
温氏集团总部大厦门口,陆芷瑶早已等候多时了。
两人边走边聊。
“这半个月,你进展怎么样?”
“还行,大概就是你们公司全上下的人都知道陆家大小姐在追求温大公子了。”
“我哥哥还把人留在身边吗?”
“嗯嗯,但是没关系,我主动带着生意上门,你哥哥拒绝不了,总得见我,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温柔沉稳。”
“我外婆真送了个手镯给你了吗?”
“对呀,父亲带着我去拜访了外婆舅舅们,外婆可喜欢我了,笑得乐开了花,她一时高兴,就摘下手镯硬要我戴上,听伯母说那可是外婆打算传给未来外孙媳妇的。”
“确实是的,你的事情差不多成了,温家人都认可你了。”
“既然这样,你为何还要特意来找你哥哥一趟?”
“我是来找棠欢的,要保证哥哥今晚不出声反对,自然要拿他最爱的人来当作威胁。”
“我和她正面交手过,十分优秀,你哥哥爱她很正常。”
阿梨突然停下脚步,抓住陆芷瑶的手,恳求道:“我知道你不会动她,但请保证陆家也不会动她,今晚过后,我会让父亲送她离开的。”
陆芷瑶点头:“父亲已经答应了,两家宣布联姻后,只要你哥哥和她断干净,他便不会插手此事。”
……
两人来到总裁办公室门口。
阿梨直接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温洛鞅正在望着站在一旁的棠欢笑,笑得很开心。
温洛鞅一见到阿梨,立刻站起身来,双手慌乱竟无处安放,在生意场上口若悬河的温大总裁此刻却结结巴巴了半天,也只说出了“阿梨”二字。
自从一年多前温洛鞅亲手将阿梨送给霍韫年后,这是兄妹俩第一次见面,阿梨和温洛灵大婚,霍斯延满月宴,凡是重要场合,温洛鞅都没有出现,也就通过一次电话。
阿梨一步步朝温洛鞅走近,陆芷瑶紧随其后。
阿梨一眼便注意到了哥哥几乎全白的鬓角,一年多不见,哥哥竟然苍老了这么多。
阿梨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的疼痛强迫她不去回想起那日姐姐说的关于哥哥的一切。
绝对不可以心软。
“哥哥,”阿梨竭尽全力才没有让泪水流下来,努力挤出个笑脸,“晚上是两家家宴,你早点带着芷瑶姐回去吧,不要让大家久等了。”
阿梨看着哥哥眼圈一点点转红,眼中的光彩慢慢暗淡下去,最后只余一片死寂。
兄妹俩四目相对,都泪流满面。
阿梨见哥哥久久不回答,便望向一旁的棠欢,礼貌道:“棠小姐,您好!其实我今天是特意来找您的,您现在有时间吗?我们可以去楼下咖啡厅好好聊一聊。”
棠欢毫不怯场,大方从容道:“二小姐,我有时间的,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棠欢说完便径直走出了办公室,温洛鞅什么都没有说。
阿梨盯着温洛鞅,眼神怨恨,“哥哥,你现在终于能体会我当时的绝望吗?我被你捆住手脚,躺在地上苦苦哀求,亲眼目睹你开枪杀死他,一米之隔,死不瞑目。”
“哥哥,被你打断腿,被你亲手送到霍韫年的床上,我真的很痛很痛,痛不欲生。”
“哥哥,你保护不了你的妹妹们,也守不住你的爱人,你就是个懦夫。”
阿梨字字泣血,温洛鞅死命咬住了下嘴唇,两行血泪流淌,神情痛苦万分,额角青筋狰狞,“对不起。”
阿梨闻言飞快转过身,不愿再和哥哥对视,深呼吸了几下,稍微平复了心情,“哥哥,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让你和我一样和爱人死别,我替你选生离吧,此生都不要再见了。”
“哥哥,我不恨你,因为你是被母亲逼的,你也不要恨我,我活下去真的太痛苦了,我只能报复你和姐姐。”
“哥哥,你永远是霍斯延的舅舅,你可以把满月礼物送给他的,将来哥哥的孩子,我也会视若己出。但是我们就这样吧,哥哥,我只要一想到你,一看到你,心就是痛的,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哥哥,我们不要再和彼此说话了,就在彼此生命里安静地待着吧,太痛苦了。”
阿梨关上门的同时,温洛鞅再也支撑不住了,心痛到倒地不起。
陆芷瑶走近了,跪下身,抱起地上蜷缩成一团的人,怀里人发出一声声近乎凄厉的哀嚎,她也在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
咖啡厅里,一个隐秘的角落,阿梨和棠欢对坐着。
阿梨看着眼前眉目从容、知性美丽的女子,似乎能明白哥哥为何会爱她了。
“棠小姐,明天你应该会接到通知,集团会派你去海外的一家分公司做主管,一切事宜都打点好了,你只需要整理好东西,明天下午坐飞机离开,就可以了。请您放心,那里不会有任何人为难你的。”
棠欢放下了手中的咖啡,莞尔一笑,“二小姐,我和你说一说我们的故事吧。”
“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女孩,无父无母,在十五岁那年因为好心人的捐赠,得到了重新上学的机会,她读书特别刻苦,顺利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
“从一入学,大学的班长对女孩特别好,会关心女孩的学习生活,在知道女孩申请贫困补助,平时需要各种兼职维持生活后,就主动请女孩给自己的弟弟补课,给女孩的课时费远高于市场价。女孩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了班长出身不凡,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大四的时候,班长就带着女孩进了大公司做实习生,那是女孩的同学们梦寐以求想进的大公司,毕业后,班长成为了大公司总裁,女孩当了他的秘书,他们也正式开始了恋爱。总裁教会了女孩何为眼界、谋略以及运筹帷幄,教会了女孩一身真本领,即使没有他,女孩也能活得很好。”
“他给女孩在寸金寸土的地方购置了价值千万的别墅,写的女孩的名字,他给女孩在全国各地都备下了房产,保证出身孤苦的女孩一辈子都有路可退、有处可归。他喜欢抱着女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喜欢亲吻女孩的额角,喜欢抱着女孩安眠,但也从来仅限于此,女孩问为什么,他说他给不了女孩未来,他无法光明正大地迎娶女孩为妻。
“其实从一开始,女孩就知道他们不会有未来,也从未奢求过他们之间能有未来,女孩只是想多陪陪他。他是家中长子,他的肩上担负着家族的未来兴盛,他被父母族人寄予众望,他不可以任性妄为,他有太多的不得已。”
“他消失了几天,回来后就住了半个月的院,女孩守着他,听到他一直说‘阿梨,对不起’,他醒来后,抱着女孩嚎啕大哭,他说小妹再也不回原谅他了。从那之后,他便很少笑了,总会背着女孩抽烟,时常看着办公桌上的一幅画看到泪流满面,那幅画是他善画的小妹送给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小妹生产时,他在产房外焦急不安地守了一整夜,确定小妹平安生产后匆忙离去。他拜托好友从国外求来了价值数个亿的佛玉,据说可以保佑刚出世的小孩平安长大,害怕小妹不接受,只能请大妹转赠。”
“小妹废手住院,昏迷的那些日子,他都守在病房外,整宿整宿睡不着,活生生地熬白了两鬓,他抱着女孩说‘该死的是自己,不该是他的妹妹。’”
“面对陆大小姐的热情追求,他一开始就明确拒绝了,但当陆大小姐说出是小妹想撮合他们之后,他沉默了,不再抗拒陆大小姐的靠近,他也和女孩正式提出了分手,他和女孩约定,彼此陪伴到最后一日,刚好,今天就是最后一日。”
“二小姐,在你哥哥的心中,你的份量远胜过我。他放弃我,答应联姻,不只是为了保护我,更多是因为你,如果他永世所爱是你想看到的,他愿意,他只是希望你能够稍微开心点,不要再那么痛苦,他真的很爱很爱你,很多话是迫不得已才说的,并非真心。”
棠欢的故事讲完了,阿梨早已泪流满面。
棠欢突然站起身,深深朝着阿梨鞠了一躬,后者被此举惊住了。
“二小姐,谢谢您十二岁那年捐给‘栀子花孤儿院’的善款,我就是因为那笔钱才能去上学,才能考上名牌大学,遇到您的哥哥。我也替孤儿院的小朋友们谢谢二小姐您这么多年以来的捐赠,因为您的善行,我们才有了改变人生的机会。”
“我已经将您哥哥赠给我的所有财物都捐做了善款,这笔钱可以帮助很多很多像我一样孤苦无依的孩子。请您放心,明天我便会离开,我可以向您保证,此生都不再回国,也不会再和您哥哥见面。希望我们的分开,可以让二小姐您放下对您哥哥的恨,他真的很爱你。”
阿梨完全没想到她和棠欢会有这样的渊源,更没料到哥哥妥协的原因不是棠欢而是自己,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受这些,呆呆地坐在那里,就像小时候走丢一样,坐在原地等着哥哥回头找自己,满眼茫然无措。
棠欢离开了。
很多事情是需要一个人独自消化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