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白家家主白岁寒去世,享年五十八岁。年仅二十二岁的白瑾玥继任家主之位。
这几年,在霍家的支持下,白家蒸蒸日上。白岁寒去世后,陈家和白家关系逐渐修复。
陈祈越打电话告诉阿梨,他和柒月的外公逝世了,寿终正寝,享年八十有余。
陈祈越为外公简单举办了葬礼,阿梨和姜羡鱼以及几位老人生前的好友参加了。
遗像上的老人慈眉善目,阿梨心中难受,柒月离开后她一直有派人暗中照顾老人,这几年她也不时会来看望老人,陪老人说说话。
老人名叫杨骅,家世平凡的普通人,年轻时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与同班同学白晓柠相识相恋。
白晓柠为爱甘愿脱离家族,与杨烨过起了平凡普通却幸福温馨的生活,在感情最好的时候生下了唯一的女儿白岁曦。
只是后来白家长子白临溪精神出现问题,白家次女与幼子年岁尚小,白晓柠身为长女,只能回归家族支持大局,她也在父母的逼迫下不得已离婚再嫁,第二婚育有一子名白岁寒,也就是柒月的舅舅。
杨烨年轻时是大学教授,气质儒雅迷人,只是离婚后妻子女儿都没了,工作也被人算计丢了,走夜路看不清被人蒙头打断了腿,落下了残疾,变成了瘸子,最后用所有积蓄开了一家小面馆,独自守着曾经的家,孤单地过起了一个人的日子。
三人一起为老人上香,然后跪在蒲团上虔诚跪拜,但愿老人来生能与所爱相守一生,又或是平安顺遂一辈子。
等插完香,阿梨问陈祈越:“外公火化后,骨灰你打算怎么安葬?”
“我原本是打算将外公安置在柒月的旁边,毕竟外公生前那么疼爱柒月,但是外公临终前叮嘱我要将他安葬在城西郊外那条白水河旁的桦树上,那是外公和外婆结婚时外婆亲手所植。”
今已亭亭如盖矣。
陈祈越恨道:“外婆生前唯一的遗愿就是不要和继外公合葬,可是舅父偏偏不遵从外婆遗愿,外婆与外公被迫分开一辈子,生不相见,死也不能同穴。”
阿梨叹气,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早已纠缠不清,“如今也只能这样了,选个好日子让外公下葬吧。”
姜羡鱼将前来祭奠的客人送的菊花摆放整齐,“突然想起高中的时候,我们四个人一起逃课,翻墙出来,柒月还差点摔了,我们跑到外公面馆里打牌,祈越把零花钱全部都输光了,外公坐在一旁看着我们笑。”
“原来已经十年了。”
阿梨脸色沉重,从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依次闪过,时光似箭,岁月如梭,物是人非,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有所体悟。
阿梨没有想到白瑾玥也会来,按理说她的身份并不合适,但陈祈越并没有表示什么。
白瑾玥送上菊花,庄重地跪了三拜,她真正的目的是来找阿梨的。
“温姐姐,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阿梨狐疑地跟着白瑾玥坐到了不远处的小角落里,看着对面的人从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取出一个表面被各种古装剧贴画占满的铁盒子。
“温姐姐,你打开看看吧,这是我在收拾父亲遗物时找到的,我简单看了一下,这些应该是我表姑白岁莹留下来的,她是我父亲的表姐。”
阿梨打开了盒子,里面有一本小相册,还有一小沓书信,再就是一些小玩具了,玻璃珠,溜溜球,毽子,等等。
小相册大概有两个手掌这么大,封面是褐色的包皮早已陈旧破烂,阿梨打开第一页,侧面上写着一句话“白岁莹与萧容肆会一生一世在一起”。
阿梨继续往后面,大部分是同一个小孩的照片,从三岁开始蹒跚学步,到四岁上幼儿园学加减乘除,再到七岁已经长成小少年的模样,除此之外,也有小孩与另一个同龄小孩以及一个比他大不少的少年的合照,两个小孩被一个狐狸眼邪魅的男人抱在怀里的照片,以及三个孩子站在一对举止亲昵的男女中间的照片。
阿梨望着小孩的模样,心中隐隐不安。
白瑾玥的声音很小:“温姐姐,这个男孩就是沈慕宁,他在m国,从两岁多到七岁左右,都是我表姑表姑父在照顾的。”
感觉阿梨的呼吸在那一刻都停顿住了,突然看到死去爱人少时的照片,阿梨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原来那些年他一直都过得很好,她能看得出,照片中的年轻夫妇与那个少年对沈慕宁都是十分疼爱的。
真是不公平。
阿梨微微红了眼眶,迅速合起照片,盖好盒子,“萧容肆是上一任萧家家主,你表姑就是萧释柏的母亲?”
“是的。”白瑾玥点点头,“但是我这位表姑并非正室所生,在白家日子并不好过,不知道为什么,她上大学后不久就被赶出白家了,所以白家和萧家关系很冷淡,只是表姑与我父亲私交不错。”
“这个盒子是我在父亲书房里找到的,”白瑾玥神色复杂,“我看了之后,反应过来,真是替姐夫难过,霍父这心偏得也太厉害了。”
“确实偏心。”
“他终究姓沈,我表姐也是因沈家人而死,我不愿意留下这个东西,但是烧毁它终究不合适,所以我才特意今日带它来见你,一是想让温姐姐你知道这件事,二是想请温姐姐你替我转交给萧释柏。”
“好。我待会儿便会去萧家走一趟。”
阿梨给霍韫年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想去萧家看望老师,很快便回来。
去的车上,阿梨重新打开了铁盒,拆开了那些信,总共七封。
阿梨一封一封地开始看。
全部都是白岁莹写给白岁寒的。
“1996年7月18日……望着躺在床上痛苦呻吟的昭月,我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扇死她,秋离从F国找来了医生,但是昭月体内的子弹是取不出来的,我仍然怪她……小宁坐在地上一遍一遍呼唤着‘母亲’,我抱起他,按照当初的约定,这个孩子该叫我一声‘干娘’的,这段时间都是我与容肆在照顾他……”
“1997年8月13日……小宁长高了不少,我开始教他与释柏画画、书法还有弹钢琴,释白很喜欢小宁经常会念故事给小宁和释柏听,小宁遗传了昭月的天赋,学这些东西都非常快,他还经常躲在后花园里玩,玩得身上一身泥……”
“1998年9月20日……三个孩子相处得非常融洽,释白经常会带着他们去对面的商铺里面买零食吃,还有路过的冰淇淋车里买冰淇淋吃,身高都长得很快啊,小宁经常会去讲故事给昭月听,我仍然不愿意在那个房间久留,我无法原谅她,我最近做梦总会想起年少时,小宁和小时候的梓庭长得很像,性子却大相径庭,小宁爱笑,比我两个孩子更活泼好动些,他和附近小孩子们打成了一片……”
“1999年5月4日……昭月能够勉强坐起来了,她求我推她出去走一走,看一看正在花园里玩耍的孩子们,我说‘你为什么没有死在谢长瑛的枪下’,我又问‘你为什么要做那件事’,昭月没有回答我,她说想等小宁再大一些再死,我恨死她了……小宁提给我纸巾,说‘干娘,你为什么在哭啊?’,他才六岁,什么都不懂,被两个混蛋爹娘带到人世间来,等他长大,我该怎么告诉他这一切,他又该如何自处……”
“2000年10月1日……释柏与小宁是一个班的,释柏是班长,小宁是副班长,两人关系可铁了,释白已经上初中了,三个人的成绩很好,小宁略胜一筹,我真的能在他的身上、眉眼间看到昭月与梓庭小时候的影子,小学初中高中,就是上了大学,我们一圈人都是昭月和梓庭的成绩最拔尖,我时常会看着小宁失神,想起从前的读书时光,要是一切恍如当初该有多好啊,我真的是恨死这两个人了,为什么要害了所有人……”
“2001年4月23日……小宁又带回来一张奖状,我问他想要什么奖励,他说他想见父亲,他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都有父母,就他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只能告诉他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工作。私生子的身份是小宁永远要背负的枷锁,我责怪昭月为什么要生下他,又为什么要带着他去害人,昭月一直在哭……我们一起长大,快三十年了,我终究做不到看着她无动于衷,我答应她这辈子都会保护好小宁的……”
“2002年6月25日……萧父病危,容肆还想回去,我不想,萧家是个什么地方,我害怕我们一家人会出事,可是我知道容肆放不下他弟弟,我们还是决定回去……隔壁的那位老教授特别喜欢小宁,恨不得把小宁当孙子养……小宁已经七岁多了,我将他的身世与当年那件事简单告诉了他,他总是要知道的,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没有了,我问他想不想回去,他说不想。我给秋离发了消息,我们这一走,便是秋离来暗中保护小宁了……”
阿梨看完信,心中翻江倒海,眼中积蓄着无法言说的情愫,原来那些年,一直都有人将沈慕宁保护得很好,她又想起霍韫年给自己写的那些信,心就忍不住钝痛。
可是又发生了母亲的事,母亲机关算计,宁愿搭上无辜之人也要报下犯了大错的所爱之人,那白岁莹与萧容肆以及秋离保护犯下大错的挚友的孩子,又有什么问题呢?
母亲难道不知道大舅害死了两个人,留下一个四岁的孩子吗?白岁莹等人难道不知道沈昭月害得陆梨致一尸两命,留下五岁的霍韫年吗?他们都知道,可那又怎样呢?
可是阿梨终究做不到这么想。
没有母亲,还有柒月。
柒月短暂的伤痕累累的一生,阿梨经历了大半,所有伤害过他人的私生子都该受到惩罚。
如今,还有了霍韫年。
阿梨只感觉一颗心被撕得粉碎。
沈慕宁,如果我们不曾相爱该有多好?那样你的死,于我而言,只是无关痛痒的一个该死人的离去罢了,就不会那样痛苦不堪,久久不愈。
阿梨将盒子交给了萧释柏,便匆匆离开了,与老师也没有多说几句话。
那晚,阿梨再也承受不住,病倒了,这一病便是小半年,霍韫年日夜守候。
阿梨总是望着霍韫年泪流满面,霍韫年不知所以。阿梨的指尖轻轻拂过霍韫年的眉眼,“那些年,你该有多难过。”
这是温洛梨与霍韫年的第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