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当初霍十九离世之后,陆砚深便再未来过霍家了,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只是担心外甥会难过。
霍洛游满月宴后不久,陆砚深回国来了回家看望这个刚出生的小孙孙,不巧的是,霍韫年不在家。
阿梨要派人去喊霍韫年回家,但是被陆砚深阻止了,“我昨日在霍氏外面看了他一眼,今天是想来瞧瞧你们刚出生的孩子。”
陆砚深朝小孩襁褓里塞了一块纯金定制的铭牌,并递给阿梨一份文件,“这是我个人名下的所有资产,都送给这个孩子,你们在一起十年了,前几日你抱着孩子陪他一起出席商品发布会,这还是第一次。”
陆砚深轻轻捏了捏霍洛游的小脸蛋,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阿梨,终究还是谢谢你了,那我就先走了。”
阿梨心中隐隐不安,皱着眉头望向陆砚深,“您真的不等阿年回来吗?。”
陆砚深摇头笑道:“如果见到了,我害怕我就舍不得走了,如今你们感情总算步入正轨,我也可以放心离开了。”
“昨夜梦见阿年他母亲了,我告诉她,阿年现在过得很幸福。我也是时候去找我阿姐了。”
陆砚深笑起来格外开心,阿梨的目光却甚是悲凉,眼前人决意结束自己的生命,她却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
他们彼此都深知离去是最好的法子。
她都不想活,有什么资格劝其他人好好活下去呢。
“另外两个孩子,我知你不喜,但是也请你尽力善待他们,不要令其走上他们父亲的老路。”
阿梨脸色无异,声音平静,“我会的。”
陆砚深走后,过了两三个小时,本来依偎在阿梨怀里的霍洛游突然就开始嚎啕大哭,怎么哄也哄不好。
许是心灵感应吧。
阿梨也在这时接到了霍韫年的电话。
霍韫年的声音听起来万分焦急:“阿梨,你们在家吗?家里没事吧?我刚才只觉得心脏一阵绞痛,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家里没事。”
阿梨知道应该是陆砚深出事了。
“下午两点钟左右舅父来了一趟家里。”
霍韫年听到了阿梨的言下之意,“我现在去陆家一趟。”
霍韫年火速挂了电话。
真到生死离别的那一刻,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坦然放手呢?
阿梨在家等待,坐立不安。
再打电话过来的是陆芷瑶,声音哽咽,“阿梨,我哥哥服药自尽了,你快来陆家。”
在去陆家的路上,阿梨看到了最新热搜——#“圣手名医”陆砚深于家中服毒自杀,终年三十七岁#。
割腕、跳楼、上吊,这些方法走的模样并不好看,也会有伤遗体表面,服用大量安眠药不保险,很容易被旁人救回来,而服毒是最可靠的法子,剧毒,极快见效,绝无救回的可能,只是生前要经历一番非同寻常的痛苦折磨。
陆砚深是医生,弄到毒药再容易不过。
阿梨十分担心霍韫年。
陆家人大部分都已经赶至家中了,谢安世携妻也在,阿梨在陆芷瑶的带领下去了陆砚深所在的房间,霍韫年一个人在其中。
出乎阿梨预料,霍韫年并没有哭,他只是坐在床边,面容平静,默默地注视着舅父祥和的睡颜。
阿梨视线不自觉便投向床上的人,陆砚深嘴角噙着微微笑意,若是忽略脸上异于常人的惨白,乍一见还会以为他只是正在睡觉,还做了一个美梦。
陆砚深发型一丝不苟,穿戴都很整齐,浅色碎花的被子盖至腋下,十指合拢拥住一个布偶小熊。
被子的色泽暗淡,是二十七年前,姐姐替十岁的陆砚深布置的。
三十七岁的陆砚深去见他的父母和姐姐了。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信封,已经被拆开了,那是陆砚深留给霍韫年的遗书。
阿梨静静地走到霍韫年的身边,一言不发,失去至亲至爱,其中万般滋味,都只能独自反刍消化。
“阿梨,舅舅走了,我只剩下你了。”
霍韫年紧紧地抱住阿梨,仿佛要将其揉进自己的骨血一般,宁死也不肯撒手。
阿梨俯身揉着霍韫年蓬松的长发,安慰道:“我不会离开的,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舅舅离开,肯定是很开心的,他很爱你,一定希望你不要因为他的离去而颓废,振作起来,继续生活。”
霍韫年沉声道:“我会的。”
次日,F国医学界传出令人哀惋痛惜的消息,着名脑部医学专家哈维斯于家中逝世,享年八十一岁。
哈维斯与最疼爱的学生几乎是同时离开的。
陆砚深葬礼是陆芷瑶操办的。
陆砚深的追悼会上,来了许多人。
很多送来的花圈上都是感激陆砚深医生曾经的救命之恩。
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泣不成声,没有陆砚深,她长不大的,曾经有许多名医不敢给她的脑部动手术,甚至有人已经对她宣判了死刑,直到她的父母找到陆砚深,才给女儿找到活下去的生机。
阿梨看到了陆砚深作为医生的另外一面,天赋异禀,技艺精湛,妙手回春,手中的手术刀从未失手过,“圣手名医”这个美称也是这么多的。
如果父母长姐尚在,家族无恙,他一定会在医学这条路上走得更久更远,他的成就也将不可估量,完全可能超过他的恩师,他也将救治更多的患者。
只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他是人人称颂赞扬的名医,救了无数人,却救不了自己。
陆砚深的师兄师姐们也都来了。
关门弟子,天资极高,勤学好问,谁会不喜欢他。
他们参加完小师弟的葬礼,又要马不停蹄地去赶赴恩师的葬礼。
其中,有一个女子哭声最为哀切,痛彻心扉,令人动容。
阿梨询问霍韫年女子的身份。
“她是我舅舅的小师姐,也是我舅舅喜欢的人,他们彼此相爱,却并没有在一起过。”
阿梨听后唏嘘不已,原来在陆砚深的世界里,也有年少相识的爱人,他爱她,她也爱他,原是这世间最难得的事情,只是他深知自己是死路的结局,而他也早已失去爱人的能力,所以在不愿在一起。
霍韫年,恩师,与她,都留不住他。
为陆砚深致悼哀辞并非陆家人,而是他生前最好的朋友,也是他的小师兄。
台上的男子眼圈通红,眼中闪烁着泪光,强行压抑着哭腔。
“……小师弟来的那天,老师喊我们一起聚餐,14岁高中毕业,小神童一枚,当时我们只顾着恭喜老师收了一个好弟子……”
“……怎么会不羡慕呢?论天赋,我们所有人都比不过他,八百多页的教材他看一遍就全部记住了。老师可偏心他了,有啥好的吃的用的都会偷偷拿给他……”
“……小师弟性子冷,不喜欢多说话,但他什么都知道,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像身边人表达关心。老师喜欢喝的茶,只有他能恰好泡出那个温度与口感。我的博士论文,是他熬夜替我修改的。遇到无力支付的患者,他都会慷慨解囊……”
“……老师给小师弟铺好了要走的路,但是他不肯,他说想要回国,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老师哭,他给老师磕了三个头便离开了,都没有回头看我们一眼,那是我们还不懂为什么……”
“……他回F国那一天,我们师门聚餐,老师高兴坏了,喝了不少酒,他说不走了。可是他是个骗子,他还是离开了,连声道别都不打……”
“……陆砚深,下辈子我们还做师兄弟,小师兄我还要做你婚礼上的伴郎,做你儿子闺女的干爹……一路走好,我们来生再见……”
男子声声泣血,说不尽的哀思与悲切,在场众人无不潸然泪下。
阿梨终于算是全面地认识了陆砚深这个人,可认识越深,心就越痛。
一切都留待来生吧。
即便是陆砚深下葬那日,霍韫年也没有哭,直到舅舅走后两个月,一个寻常的夜晚,书房内传来霍韫年悲恸的哭泣声,阿梨站在门外透过门缝远远瞧着。
霍韫年哭了多久,阿梨便站了多久。
陆砚深走后半年,陆芷瑶兄长哈郁结婚,新娘是哈家世交之女,两人各方面算是势均力敌,这场联姻也是门当户对、强强合作。
霍韫年与阿梨也去F国参加了这场盛大的婚礼,陆芷瑶怀里抱了个睡着的约摸三岁的小男孩,阿梨不认识,问了才知道是陆芷瑶的侄子,也就是哈郁与前女友的儿子。
“他姓陆,叫陆羽缪,是他母亲给取的名字。嫂嫂如今也怀孕了,哥哥让我把他带回陆家抚养,是我哥哥辜负了他母亲,将来我会将陆家交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