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沈清初的身世,霍韫年与阿梨都查不出丝毫破绽,这有两种可能,要么她真的没问题,要么就是有人刻意隐藏了她的身份,让即便是霍家也无能为力。
能与霍家抗衡,那就只有凤家。
夫妻俩想到了一块去。
霍韫年相信挚友,放弃了这种可能,所以没再深究此事,当再次被哥哥姐姐停卡的小舅子来找他要钱时,他和从前许多次一样随手给了。
阿梨不信,她当然没有怀疑凤云衍,但恐怕会和凤父有关,凤朝音与霍梓庭沈昭月关系匪浅。
沈家当年三姊妹,出事后,二姐沈昭月被霍梓庭带走藏在了m国,由萧容肆与白岁莹看护着,大姐沈昭翎被陈仲铭保护了起来,换了另外一个身份活着,陈家不足为惧,只是那个失去的孩子护了她一命,但是小妹呢,阿梨发现自己貌似不清楚这沈家小妹的下落。
不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阿梨惊讶地发现这沈家小妹与自己另外一个挚友有关。
沈家小妹名叫沈昭冉,大学毕业就嫁给了初恋姜云在,两人婚后很快便诞下一子。
姜云在是姜羡鱼的嫡亲伯父,明明身为长子,却在十八岁时主动放弃了继承人身份,姜家的家主之位也将由其胞弟姜云上承担。
当年出事后,几大世家围剿沈家,那个所谓的沈夫人的娘家被一夜血洗灭门,连尚在襁褓中的婴孩都未曾放过,据说这是霍老爷子派人动的手,算是给自己的儿媳妇与孙女报仇,其实也是新仇加旧恨,为昔日的挚友再出一口气。
他本就是心狠手辣的主。
姜家也在第一时间赶走了姜云在一家三口,表明其与姜家毫无干系,但不知为何几年后,姜云在又突然一个人回到了姜家,只是那之后人就疯疯癫癫了。
阿梨看着手机中姐姐发送来的资料,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姜家见到过的那个怪伯伯,她也是跟着姜羡鱼一起喊“伯伯”。
怪伯伯总会温柔地笑着回应他们。
她还记得,那个怪伯伯长得可好看了,皮肤白皙,发型总是梳的一丝不苟,穿着白衬衫和黑裤子,怀里却不合时宜地抱着一条灰灰的毛巾,丑丑的,仔细看还有线头在呢。
姜家家主总会陪伴在兄长身边,给智力不过七八岁的兄长念故事听,望向兄长的眼神始终透露着哀伤。
阿梨恍然大悟,时隔二十多年,终于读懂了那个令六七岁的她困惑的眼神。
资料并未显示姜云上妻儿的下落,以及他为什么会疯了的原因。
沈清初刚满二十五岁,如果她真是沈昭冉与姜云在的女儿,那就说明当年沈昭冉活了下来,姜家赶走了他们,那又是谁护下了她呢?
阿梨心中隐隐有了答案,为了验证猜想,她斟酌再三,还是给外婆打去了电话。
如今几家的长辈,也只有谢家外婆了。
阿梨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了,谢家外婆愣了片刻才意识到阿梨的问题是什么。
外婆的声音透露着苍老与疲倦,不再似从前那般康健有力,“他们一家三口逃往了南方,在周家的地盘上失踪了,派去追杀的人寻找许久无果便回来了,六年后,姜云在从南方带回了他的胞兄姜云上,至于沈昭冉与那个孩子,下落始终不明。”
阿梨细细琢磨,南方周家,与燕家齐名的家族,凤老爷子原本便姓周,而二十多年前的周家家主正是凤朝音的胞妹。
阿梨说出了心中才猜想:“外婆,当年可是凤家插手,才保下了沈昭冉?”
电话那头传来外婆的叹气声,“那时候凤家已是凤朝音当家,这孩子与韫年的父亲关系是最好的,两个被父母嫌恶的可怜孩子情同手足,他和沈家那三姊妹也颇有情谊,沈昭冉能够及时离开京城,又突然凭空失踪,多半是凤朝音出手相助了。”
“周家不愿意相助,我们也就猜出来许是凤朝音与他的妹妹通过招呼,但是并没有证据,直到六年后迟晚笙在凤家意外发现了凤朝音与姜云在来往的信件,这才发现了真相。”
阿梨不明白:“如果当年凤朝音就选择帮助了沈家,那为什么他还会让凤云衍去帮助霍韫年呢?”
“阿梨,凤朝音是凤朝音,凤云衍是凤云衍,他们父子从来都不是站在一边的,凤朝音从未与霍梓庭为敌过,如果不是因为你晚笙姨,他不会让权给他儿子的。”
听了外婆的话,可阿梨还是有一处不明白,既然周家护下了沈昭冉,那为何沈请初不过三四岁便被丢弃在孤儿院门口,当年又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从那日的话可以看出,沈清初知道沈慕宁的存在,也清楚自己的身份,那又是谁和她讲述一切的呢?
沈家早已覆灭,也并没有查到沈清初与沈昭翎及陈家有过来往,那她背后的人又是谁呢?她接近温洛逍,目的又是什么呢?
阿梨暂时想不明白。
“外婆,您说凤云衍会知晓他父亲当年暗中帮助过沈昭冉的事情吗?”
外婆的回答让阿梨出乎意料,“那孩子生性聪颖,才智过人,怎么可能毫无所知呢?更何况,当初他母亲突然流产,就是和这件旧事有关。”
“外婆,您什么意思?”
谢家外婆却不再愿意多说,反而问阿梨为何突然聊起这些事情。
阿梨也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所以然,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便匆匆挂了电话。
阿梨心事重重,猛一回头,却看见霍韫年站在门口望着自己,脸色惨白沉重。
阿梨明白,他许是把自己和外婆的话听了个大概。
霍韫年转身就要走,阿梨心慌起来,赶忙冲上去牵住了他,“阿年,我是在查沈家的事情,找外婆问询一些东西。”
霍韫年反手搂住了阿梨,低头用额角暧昧的蹭了蹭阿梨的脑袋,声音却是冷冷的,“你为何突然要查沈家的事情?”
“我——”
阿梨卡在了原地,不知怎么解释。
“是因为那个女孩吗?逍弟吵着嚷着要娶的那个人?她当真是沈家人?”
霍韫年三连问,阿梨心虚地低下头,她又向他隐瞒了事情。
“我本来以为她与沈家无关,但是你却背着我查了这么久,甚至还去问了外婆,看来你比我更加笃定,我来猜猜原因是什么,是因为她和那个人笑起来的时候眉眼相似吗?”
“你为何不告诉我这些事情?是害怕我会杀了她吗?你不希望她死,对不对?阿梨,回答我。”
霍韫年并未大喊大叫,声量不大,一字一顿的说,可听起来却是格外的渗人。
他很生气。
阿梨最害怕霍韫年这个样子,但她也明白,这次是自己隐瞒在先。
“弟弟爱她。”
阿梨的身体都在轻微发颤。
霍韫年感受到了,立刻抱紧了阿梨,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中哦你发默念,不要对阿梨发怒,不要吓到阿梨。
他尽力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只是因为逍弟吗?不是为了沈慕宁吗?”
霍韫年的声音染上了哭腔,阿梨迅速否认,“不是的,我是为了弟弟,我想查清楚后再告知阿逍,并送走那个女孩。”
“阿梨,你想护她,可是我却想杀她,你很清楚,她的身份一旦暴露,我们都不会放过她的。”
“我掌权之后,当初剩下的与沈家沾亲带故的家族人事都被我清理了,该死的死,该废的废,我父亲想护的一个都没护住,但是我却没想到还漏了一个。”
“我更没想到,竟然会和凤家有关,难怪凤伯父从来都不喜欢我,而阿衍竟也没和我说过这些。”
霍韫年哭了,神情受伤,阿梨只感觉一阵心痛,踮起脚用手背替其擦去泪水。
“现在弟弟基本都会和她相处在一块,我们也没有证据证明沈清初的身份,问一下姐夫吧。”
“要动手,也不能是你。”
绝望瞬间在阿梨的胸腔中漫溢开来,她不能说出求情的话,那对霍韫年来说太残忍了,但是弟弟又该怎么办呢?
可是阿梨,如果除去弟弟的原因,单是你自己,叩问心扉,你真的希望那个女孩死去吗?
如果不愿,又是因为什么呢?
霍韫年去询问凤云衍了,临行前他叮嘱阿梨不要再去插手此事。
阿梨口头上答应了。
霍韫年走后,阿梨系上围裙下了厨房,煮了两锅汤,玉米龙骨汤是霍韫年爱喝的,莲藕排骨汤是弟弟喜欢喝的。
汤炖好后,阿梨提着汤便出门去找弟弟了。
阿梨一进门,便远远瞧见弟弟正躺在沙发上,对面的屏幕上正播放着一部热播电影,茶几上摆放了零零碎碎许多东西,但是并不杂乱。
沈清初不在公寓。
温洛逍一蹦三尺高,鞋也不穿,朝着阿梨飞奔而来,“二姐,你怎么来看我了呀?”
“哎呀呀,二姐你又给我炖了汤呀,还是二姐对我最好啦。”
温洛逍瞬间化身马屁精,说了一箩筐的好听话,听的阿梨嘴角就没落下过,“好啦好啦,你先喝吧。”
温洛逍急匆匆地上手喝汤,阿梨装模作样地训斥了弟弟几句,让其耐着性子些,小心烫。
阿梨环顾四周,与她上一次来相比,添置了不少东西,更显温馨了,也有了家的感觉。
“二姐,你来,应该不是给我送汤这么简单吧?”
温洛逍说的没错,阿梨的主要目的是想和弟弟谈谈心,“其实我是想听你说说你与沈清初的感情经历。”
温洛逍一听,急忙一咕咚把保温杯里剩下的汤一饮而尽,嘴角都来不及擦拭,便开始哗啦啦地讲述他与她的故事。
“二姐,你不知道我看见她的那一刻,白裙白鞋白包白色蝴蝶结,我整个人都亚麻呆住了,一见钟情啊,她一笑,我感觉整颗心都充满了幸福。”
“阿初她可不只是漂亮,她还十分善良,她当明星之后,捐了很多钱给各种福利机构,帮助那些被父母遗弃的孩子,还有流落街头的猫猫狗狗。”
“阿初虽然没有读完高中,但是她聪明博学,她读了很多书,也像二姐你一样做了满满一抽屉的读书笔记,她还会围棋和象棋,玩得可好啦,我每次都被她打的落花流水。”
“阿初还特别努力,她想当演员,都怪我没有早点遇到她,没有保护好她,以前想欺负她的坏人们我都让小舅帮我处理了,她想要那些好剧本,我就都给她找来。”
“阿初笑起来格外温柔,眼中盛满了盈盈笑意,两个小梨涡,我一看见她,就感觉我的魂都快没了。”
“二姐,你看我,除了长得好看,还有花不完的钱,其他哪里比得上阿初,我好不容易才追到阿初的,我一定要娶她为妻。”
“十九走后,我浑浑噩噩过了那么多年,身边的人走了又换,换了又走,我都数不清了,他们都是为了我的钱罢了,但是阿初不一样,她爱我,我也爱她,我不想再堕落下去了,二姐,我想重新振作起来,和阿初好好过日子。”
……
温洛逍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连绵不绝,阿梨耐心地听弟弟倾诉着心中的爱意,眼中渐渐继续起了闪烁泪光。
“二姐,你怎么哭了呀?”
“我没事,”阿梨擦去了眼角的泪珠,逼自己控制住情绪,“就是突然发现你好像长大啦。”
“那可不是,”温洛逍拍了拍胸膛,“我都已经二十六啦,不能再混日子了,我现在在小舅公司混了个职位当,等成婚后,我就跟着小舅好好干,小舅已经说啦,以后他会把公司交给我的。”
阿梨望着还是一脸孩子气的弟弟,不禁在心中反问自己,是不是这些年他们三人把弟弟保护得太好了,如今的他该如何承受他满心期许的爱情背后的真相。
“二姐,我以后不会再整日无所事事到处闯祸了,也不会再拈花惹草和其他人暧昧不清了,我一定会当好一个丈夫和父亲的。”
温洛逍低着头喃喃自语,丝毫没注意到阿梨那溢出眼眶的难以名状的哀伤与痛苦。
成家立业原是阿梨对弟弟的盼望,可如今要实现了,她却还是希望弟弟和从前一般活着。
声色犬马,恣意张扬,在家族的庇护下无忧无虑的活着,不用长大,总是胡作非为一辈子也无妨,总好过现在。
阿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阿逍,我是说,假如,假如沈清初不在了,她离开了,你会特别难过吗?”
阿梨的语气试探,小心翼翼,温洛逍一听便似是炸了锅一般,飞快跳了起来,大声道:“二姐,你也要和哥哥大姐外婆一样,反对我吗?”
“二姐,我就是要娶她,外婆杀死过一次我的爱人,还要再杀死第二次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带着阿初私奔,她要是死了,我就跟她一起死,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她。”
“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的,你会长命百岁的。”
阿梨在弟弟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的模样,为了爱可以不顾一切,“因为沈清初,你宁愿与我们反目吗?”
阿梨神情认真,温洛逍也难得一脸正行,他以为阿梨是真的打算阻止他,“二姐,你也失去过爱人,不应该是最能与我感同身受的吗?当初你不也是为了沈慕宁私奔吗?为何现在却不准我了呢?”
“我只是想与喜欢的人在一起,为什么你们总要反对,十九是这样,阿初还是这样,你们不是总说爱我吗,父亲母亲以前常说我是他们最疼的幺儿,可是他们利用我去伤害你,还杀死了我的爱人,你和哥哥姐姐也常是觉得我小,很多事你们来担着,你们说我只要开心活着就好了,那为什么,现在又要拦着我呢,你们总是骗我,就和当初父亲母亲骗二姐你一样。”
阿梨泪如雨下,别过脸去不愿弟弟看见自己的失态,弟弟的话就如针扎般刺在她的心上,鲜血淋漓。
阿梨在考虑是否要和弟弟说出沈清初的身份,“阿逍,如果,我是说如果,沈清初欺骗了你,又或者说,你们是不该在一起的。”
“什么该不该,我爱她,她也爱我,这不就可以在一起了吗?”温洛逍察觉到不对,“二姐,你不会觉得阿初她姓沈,她就和沈家人有关吧,我查过的,她在那个栀子花孤儿院长到十七岁才出来找工作的,她的名字是孤儿院里的一个保姆阿姨取的,那个阿姨就姓沈,阿姨给她取名为清初是因为阿初的眼睛清澈明亮,而阿初被捡到孤儿院的那一天就恍如心生。”
“而且,就是阿初真的和沈家有关系,可她比我还小了两岁,她又做过什么错事呢?”
阿梨无奈叹气,听弟弟最后的那句话,她便明白弟弟不可能毫无察觉,“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她有问题的?”
温洛逍瘫坐在沙发上,无力道:“那日我带着阿初去霍家,二姐你望向她的眼神,很奇怪,惊讶,难过,与痛苦,我便知道不对,你们的谈话,我躲起来听到了一些。”
“二姐,阿初笑起来是不是和沈慕宁很像?”
阿梨反问:“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为了她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因为我爱她,而且她没有做错过什么啊,沈慕宁该死,是因为他害死了小姐夫的母亲和妹妹,可是阿初又伤害过谁呢?”
“她是沈家人,这就错了,而你姓温,这就注定了你们不能在一起。”
阿梨神情冷漠,温洛逍垂头丧气,旋即郑重道:“那我可以不做温家人,我带着阿初离开,我们走的远远的。”
“啪——”
阿梨一巴掌扇在弟弟的脸上,这是她第一次动手打弟弟,弟弟任性的话是真的激怒了她。
“不做温家人?温洛逍,没有这个姓氏,你凭什么能够帮沈清初去抢别人的角色?你所拥有的一切全部都是温家给你的,你就算再爱,也给我把脑子保持清醒点。”
温洛逍捂着脸,委屈巴巴的缩到了沙发的角落里,“对不起,二姐,我知道错了。”
阿梨看向弟弟,后悔又心疼,满是无可奈何,她想起当初自己私奔,父亲打来训斥她的电话,想来那时候父亲的心情只会比现在的她更加糟糕。
阿梨发现自己竟然有一点理解当初母亲的心情了,抛却一切,何尝不想成全,可是如何成全呢?
“先不说你们能不能在一起,温洛逍,你现在该担心的问题是,沈清初的安危问题。阿年已经去查实她的身份,如果确定她就是沈家人,阿年,谢安世,陆家人,都不会放过她的,就算她没有犯过什么错。”
“沈家人本就该死的。”
温洛逍脸色骤变,唇色惨白。
“你们不该在一起的。”
温洛逍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他飞扑过去,跪在阿梨的脚边,苦苦哀求,“二姐,我求你了,你帮帮我。”
阿梨用纸巾细心替弟弟擦拭眼角的泪水,“你想要我怎么帮你呢?”
“保阿初一条命,不要让他们杀死她,二姐,我求求你了。”
温洛逍绝望的哀求,让阿梨想起那日自己在甲板上声嘶力竭的乞求,弟弟求她保住他的爱人,而她也求哥哥放过她的爱人。
我的弟弟,你求我,可曾想过我的处境。
阿梨没有问出这个问题,她没有资格问。
当初,父亲也曾经质问过她:“温洛梨,你私奔逃婚,可曾想过温家的处境?”
怎么会没有想过呢?
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可以作假骗人的,可唯有爱与真心是无法作伪的。
二十岁的她,在家族和爱人之间,选择了后者。
而二十六岁的温洛逍,在姐姐和爱人之间,也选择了后者。
都错了。
“你让沈清初赶紧离开吧。”
“那该去哪里呢?”
“去F国,找宋秋离,卡门集团的董事长夫人。”
“不要问那么多,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