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又失眠了,她想了许多事情。
对于温家与沈家这段历经了两代人的跨越了几十年的爱恨情仇,她的心中,比起仇恨,更多的却是无法言说的悲凉。
沈家未必是输家,温家也从来不是赢家。活下来的人无不是伤痕累累,如行尸走肉般麻木不仁地走完余生。
阿梨不明白,温家到底做错了什么,命运却要和他们开一次又一次玩笑,温家人总是在错误的时间爱上不爱的人,伤人伤己,无一善终。
阿梨翻了个身,动作很轻,一下子便把霍韫年惊醒了。
黑暗笼罩的氛围中,夫妻俩四目相对,阿梨觉得霍韫年变瘦了,因为他的眼睛变大了些,两颊捏起来却少了些肉感。
“抱歉,吵醒你了。”
“又醒了嘛?”
霍韫年的声音透露着疲惫与担忧,搂着妻子腰上的手收紧了些,“不要怕,过几日阿木伯伯就会回来的,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嗯嗯。”
阿梨不想扫他的兴,她的身体是什么样的情况,她一清二楚,心死之人,衰败之相,就是大罗神仙,又能如何。
但她不放心她的孩子们,最小的才四岁,再就是她的手足至亲,最后便是眼前人。
“斯延和我说,他不想再回F国了,高中想留在国内,他已经懂事很多了。”
阿梨不喜欢长子,长子在F国的这些年她也很少打电话关心他的学习生活。
按理说,阿梨的身体不好,霍韫年不该让长子回家常住,以免他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气到自己的母亲。
只是昨日,快满十五岁的霍斯延站在他的跟前,脊背挺拔,一米八的身高不容人轻视,眉眼淡漠,平静地提出自己的诉求,“父亲,我进集团,你就有更多时间陪伴我的母亲了。”
霍韫年被长子说动了,但更主要的是,看着酷肖自己当年的长子,他的心中还是涌起一丝愧疚之情,“你回来后,绝对不可以再刺激你的母亲,如果再有一次,你就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霍斯延答应了。
阿梨没有反对,“回来挺好的,他和阿游可以多亲近些,他们是亲兄弟,将来我们要是不在——”
阿梨的话被一个强势的吻给堵住的。
“阿梨,我们会白头的。”
霍韫年嗓音沙哑,暗含哭腔。
阿梨轻轻叹气,从温暖的被窝里伸出一双手,温柔地抚上霍韫年快要皱成一团的眉眼,“为什么还是那么爱哭?”
夫妻俩温存了一会儿。
突然,阿梨想起一件事,“那个,斯延快要满十五岁了,他是继承人,你不会——”
阿梨没有再往下说了。
“按照霍家的规矩,是要的。”
阿梨无语嘟囔道:“也不知道是谁定的破烂规矩,早就该废了。 ”
“如今你是霍家主母,你说废,就废。”
霍韫年表情自若,阿梨定定望着他,不确定是那段绝望的日子带来伤痛已经淡去,还是他习惯将所有伤痕隐于幌人的皮囊下。
“那就废了吧。”
“我原以为你半点不在意斯延。”
阿梨沉默了,那样薄凉至极的法子培养出来的继承人,是合格的,是优秀的,只是太残忍了,对人的灵魂都是巨大的残忍。
“放心吧,我早已想好另外一套方法培养斯延,我们的长子十分优秀,把我们的优点都汲取了,等他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时,我就把霍家交给他,一直陪着你。”
“好。”
小韫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凤家和温家,比起父母,她似乎更亲近自己的姨母姨父还有舅父舅母。
“明天上午我派人去接韫思回家,我们一家人吃顿饭,过几日,我们再去拍个合照。”
“好。”
阿梨与进入青春期的女儿关系不算坏。
十四岁的小韫思热情明媚,行事张扬肆意,早已是闻名校园的“女校霸”,身边围了一圈“小弟”,暗恋者数不胜数,还有胆大的表白者偷偷跑来霍家找人,结果被冷着脸的霍韫年给丢得远远的。
两人又说了些话,便相拥着睡去。
次日,萧家派人来报,姜清岑死了。
是谁动的手,不难猜到。
崔昭崇带着沈清初去见了姜云在,来的时间非常巧,崔家人正在用餐,但是餐桌上却只有两个人,姜家兄弟俩。
姜云在被崔云上养得非常好。
崔昭崇忍了又忍,才没一巴掌抽在姜云上的脸上,他牵过笑容乖巧的沈清初,“这是昭冉与他的女儿。”
本来还在认真吃饭的姜云在一看见沈清初就停下了咀嚼动作,整个眼眶瞬间红了。
姜云在是个傻的,才五六岁小孩智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但是看着沈清初,心脏处却传来阵阵刺痛,很难受。
他对她生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又觉得她长得很像一个人,一个他早已经忘记的人。
他想站起来去拥抱她,却被弟弟一个不善的眼神给吓住了,他不敢。
崔昭崇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还是忍不住了,怒道:“当年他们一家三口明明离开了,你为什么要故意把云在的信件拿给晚笙看?要不是你,今日的事就不会发生。”
“他是我的哥哥。”
“你真是疯子,一次不够,还要再说第二次,姜伯父当初就不该把这位置交给你,害得兄长家破人亡。”
姜云在泄密给迟晚笙的事情是很久后查出来的,他带回姜云在,沈清初和姜清岑中枪,其实就是演的一场局。
当时的姜老先生和姜老夫人看着疯魔的长子,万分愧疚,便将长孙姜清岑暗中接回了姜家抚养,当时除了陆家人外的其他几个世家都没有想过要将这个孩子赶尽杀绝。
大家都没想到当时沈清初怀了孕,并在八月之后产下来一个女婴,结果三年后姜清岑又将这件事告诉了谢长瑛,谢长瑛请求燕家帮忙,沈清岑便恰好病逝,周家也不得不秘密送走沈清初。
姜云上也彻底冷了脸色:“那又怎样?我哥哥甘愿为了她放弃继承人资格,最后还要为了她舍弃家族隐姓埋名,连我也不要了。凭什么?她就该死。”
沈清初被面目狰狞的姜云在吓到了,急忙躲到了崔昭崇的背后,“怕,我怕,坏叔叔,坏叔叔。”
姜云在也一头雾水地歪头望向突然生很大气的弟弟,他听不懂他们说话是什么意思,“云上,不要生气,你吓到她啦。”
即使不相识,纵然从未认识,可是刻在基因里的血脉亲情却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姜云在缓和了脸色,“他们俩能够活着长大,已经是看在我哥哥的情面上了,我若当真疯得彻底,当年我就会说出第三次,告诉霍家那孩子他们的存在。”
他没有想过杀死哥哥的孩子,只是不想要那个女人活,那个抢走哥哥爱与关注的女人。
“姜清岑是你动的手吧,你还不远万里前来带走她的女儿,你还真是顾念兄妹情深。听说,谢长廷在F国杀疯了,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这就不需要你考虑了,我今日带她来,也是想让他们父女俩见一个面,”崔昭崇心疼地摸了摸沈清初的脑袋,“错的是我们,却连累了这个孩子。”
一米多长的餐桌就像一道银河,阻隔开初次谋面的父女俩,他们四目相对,明明是第一次见,却只觉心中无限欢喜。
姜云上不愿哥哥与侄女久见,要是勾起了回忆就不好了,“你们快走吧,以后都不要来了,他现在活得很好。”
是清醒着死去,还是浑浊地活着。
沈清初离去时,还是忍不住回头,姜云再也望向了她,她挥手道别,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
三十多年前,姜家盛名在外的长公子为爱舍弃少主的身份,十八岁就为心爱的姑娘举办了一场婚礼,十九岁两人的孩子降生,一家三口度过了幸福的六年。
他以为她死了,咳血不止,苏醒后就疯了,她死在与他分别的第三年寒冬。
若有来生,寻常人家,再相守一世吧。
崔昭崇又带着沈清初去了一趟南方,去见一见她的母亲,沈昭冉不是病逝的,是自杀的,她死后,周无恙便将她安葬在沈父墓旁。
其实还有很多事情,他都没有说。
沈昭澄夺权的时候,沈御陌和周无恙都要求过沈家家主及其弟不可杀。
崔家出事,大部分崔家人都成功逃走,不只是温家帮了忙,霍家和陈家也帮了很大忙。
……
但愿来生,错误的人不要再相遇,无辜的人可以平安喜乐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