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义正辞严,加之高大魁梧的身材,挡在洪浩之前,倒也是凛不可犯的样子。
若是寻常人等,看见大师兄这般气势,定然已经有些发怵。只可惜,大师兄面对的这对夫妻,实在不是普通人。元婴境在他们看来,就真如婴儿一般。
此番情形,洪浩已然不敢再赌这二人只是诈他。虽然自己尚未心跳加速,汗毛倒立,按理还没到有性命攸关的地步。只是大师兄在外游历闯荡多年,虽无机缘造化,但至少平安无事,若刚遇见自己便要因自己遭受无妄之灾,且不说大娘那边,便是他自己这一辈子也莫要再想心安。
那边武生青衣二人尚未接话,龙得水只感觉有一只手搭他肩膀,轻轻拍了两下,转头望去,却见推出去的洪浩已站在身后,对他微微一笑,温和道:“大师兄,我便是你的小师弟洪浩,公孙大娘名下排行第四。”
龙得水惊得瞠目结舌,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说话。这风云突变,实在是超出他平日理解想象范围。
青衣咯咯咯笑靥如花,“洪公子师门情深,奴家好生敬佩,你若不顾你师兄死活,我们夫妻二人说不得就被你骗过。讲真,也不知公子哪里学得好本事,便是现在也看不出公子境界。”
云纹长老回去云隐宗,信誓旦旦,洞虚境必能打杀洪浩。他夫妻二人,一洞虚,一化神,加上心意相通,配合默契,无论如何,洪浩不是对手。
故而看不看得出,都不要紧。
青衣这想法,实在是要命。不是要洪浩的命,而是她夫妻二人自己的命。
说来这实在不是她的错,谁能想到不过十几天,洪浩就能有如此翻天覆地得变化。有洞天的洪浩和没有洞天得洪浩,判若两人。
洪浩对着青衣二人,平静道:“今日我师兄弟二人,原是初见,说来这大喜的日子,打打杀杀实在晦气,我与你们也无仇怨,不如就此别过?”
青衣笑得更加灿烂,“洪公子这番话原也不错,说来却是我夫妻二人有些扫兴,打扰公子这喜相逢。只是……”突然声调一转,说不出的冰冷无情,“只是我等作为云家客卿,却也不好尸位素餐,只能烦请你们去黄泉畅叙了。”
说罢客栈内的杀意骤升,阴冷得足以挂霜,比先前又高出许多。
龙得水看不出洪浩深浅,但能感知下一刻洪浩立刻便有性命之危,虽然莫名其妙多了个师弟还有些发懵,但不管真假,他的性子,便要以死相拼。
但此刻他却听到一句极为熟悉的叫骂。“狗日的,日你妈,给脸不要。”这决计是大娘才教得出来的徒弟。
话音一落,一股滔天杀意瞬间覆盖湮没先前夫妻二人散发的气息,这杀意不但更加浓烈,而且无比炙热,不仅烧灼肉体,更炙烤灵魂。
这便是洞天引发洪浩朱雀之力的恐怖。
龙得水望着手持洞天,浑身熊熊燃烧的洪浩,心中激荡,“我滴个乖乖,这人便是我的师弟?师父到底去哪里找到的这般……这般怪物!”
便是瑶光和谢籍亦是目瞪口呆,他们是见惯了洪浩打斗的,但拿洞天的洪浩,也是头回得见。这可比拿水月的洪浩,又远远高出许多。
武生青衣夫妻,第一反应便是——情报有误。他二人心意相通,极有决断,眼下保命第一。
高人之所以是高人,除了功法修为高,自然是眼光也高。此刻的洪浩,决计不是他们合力便能解决的,如果他们连这点眼水都没有,那千百年来,也不知死了多少回。
武生青衣夫妇面对洪浩的突然爆发,心中虽有惊涛骇浪,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二人毕竟都是见过大世面,面对洪浩这样的强敌,任何一丝的犹豫和恐惧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
青衣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心中了然,只有全力以赴,才有可能在这生死关头找到一线生机。她的身形突然变得有些飘忽,眼见没有移动,但又似乎满屋都是她的身影。
武生却站立如山,巍然不动,洞虚境的威压抵挡洪浩不断散发袭来的热浪气息,一时间竟也僵持不下。
这夫妻二人,一静一动,配合极为精妙,不愧是心意相通的一对仙途道侣。
没有搬山倒海,天地异象,但此刻这小小客栈里的凶险,不可言状。此刻便是化神境圆满的修士,也绝不敢从武生和洪浩对峙的中间穿行,若进入其间,必将瞬间化为齑粉,渣都不剩。
但随着时间推移,武生和青衣心中暗暗叫苦,这年轻人,实在匪夷所思,不合常理。
青衣晃了半天,面对浑身燃烧的洪浩,找不到一丝可以下手的破绽,而武生对抗洪浩的朱雀之火,需要调动全身大量灵力才能勉强维持。眼见洪浩云淡风轻,浑如没事人一般轻松自在,这般下去,武生身体迟早要被掏空。
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试,洪浩体内朱雀之力,源源不绝,像是用也用不完。
眼见自己都舍不得掏空的夫君就快要被洪浩掏空,青衣心急如焚,再拖个一时半刻,自己这艰难支撑的夫君恐怕就要轰然倒地了。夫妻情深,她一咬牙,望一眼夫君,义无反顾冲向二人中间。
武生与她几百年的灵犀,立刻便明白青衣所想,她是拼了自己性命,想用自己进入二人对峙空间的一瞬,给武生一息之机,让他遁走。
洞虚境逃走,一息时间也就够了。只不过,如此一来,青衣被朱雀之火吞噬就是必然结果了。
武生心如刀绞,肝肠寸断。他与青衣,结为仙途道侣以来,秤不离砣,公不离婆,几百年从未生离,此刻竟要他死别,他如何能接受!
他当下立刻收了功法,不再抵抗,青衣若是死了,他逃走又有何意义?没了妻子,做一个老鳏夫苟延残喘?那还不如就让这朱雀之火将我二人一同焚烧殆尽,同赴黄泉,投胎来世再做夫妻,也不用青衣在奈何桥苦等自己。
青衣此时,已然凌空,再无退路,知道了夫君心意,欢喜一笑。如此也好,这辈子没有嫁错人,下辈子还是他。
愿赌服输,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小小任务,竟然如此收场。哎,谁能知道那小子太过离奇,简直不是人。
夫妻二人皆是闭目含笑,只等烈火焚身那最后一刻。
却不料下一刻,只听咚的一声,原来是青衣摔落地上,头撞地板发出的声响。
二人吃惊睁眼,却见洪浩平静站立,一身火焰已经无影无踪。
“狗日的,你们两个……想得倒美,被这个火烧了,你们还想投胎?凤凰都不能涅盘……”洪浩轻声道。
青衣望向他,充满了惊疑,“洪公子……为何放过我们?”
“因为爱情。”
“因为爱情?”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们却真的做到了‘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单凭这一点,就让我心生敬佩……值得我放你们一马。”洪浩望着两人的满头白发,感慨万千。
“我很好奇你们怎么找到对方,认定对方的?”洪浩问道。
两人异口同声:“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
洪浩默然,一心一意,他这辈子是做不到了。虽然很向往,但也只能是向往,际遇不同,强求不来。
武生青衣夫妇相视一笑,心中对洪浩的感激无以言表。他们知道,今日若不是洪浩手下留情,他们早已化为灰烬。这劫后余生的感觉,会让他们更加珍惜彼此。
青衣轻声道:“洪公子大恩,我夫妇二人铭记在心。从今往后,我们与云隐宗再无瓜葛,也不会再做他们的客卿长老。”
武生接着道:“只不过,还是请洪公子小心为上,云隐宗的力量,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大上许多。我们这种小小客卿,对云隐宗来讲,不过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存在……”
洪浩并不在意,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战就是了。
夫妻二人不管外边风雨,行礼告辞,还顺便帮他把前来传信的云隐宗弟子带走。
客栈一下子清静下来,那堆低阶散修,全都昏死过去。
洪浩温和叫过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掌柜和小二,温言道:“店家莫怕,所有损毁,算我头上,等我们走时一并结算,总不会少你分毫。你还是先给我们把先前点的菜上了吧。”
店家眼见这些活神仙的神奇,哪里还敢多言,哆哆嗦嗦应承下来。
洪浩拉着犹如梦游的大师兄,回到座位。
这才亲热叫道:“大师兄,我不曾诓你,我真是大娘的四徒弟。”
龙得水缓过神来,点点头:“这我却信得,你刚那句狗日的,语气声调和师父一模一样,这决计假不了。”
洪浩大笑:“要说师父骂人真传,我差远了,得是我的姐姐黄柳,想来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大师兄问道:“你姐姐?黄柳是谁?”
洪浩猛然醒悟,大师兄出门之时,原是大娘的独苗,所以后边收的弟子一概不知。便把大牛,黄柳,和自己都说了一遍,又想起还有一个木棉,算他代师收徒,也提了一嘴。
大师兄听罢激动不已,“那说来我已经有了四个师弟师妹!我不二门人丁兴旺,这是要发啊!”大师兄念念不忘的,就是光大不二门。
谢籍道:“小师叔,你只顾介绍你不二门,还没介绍我们呢,我该叫大师伯对吧?”说罢立刻起身给龙得水规规矩矩作了个礼。他聪明伶俐极有眼色,自然知道讨大家欢心。
洪浩笑笑:“对对,这几位还未给大师兄介绍。”
龙得水眼见一个聪明伶俐的少年,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女,都是小师弟一路,心中喜悦又有些羡慕。连连道:“小师弟,你当真是好福气呀。”
他在外晃荡多年,既无机缘也无艳遇,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要是听完洪浩把这一路游历讲完,不知道会生出怎样的感慨和惆怅。
果然,洪浩道:“这是瑶光,我的义妹,化神境……”大师兄心中咯噔一下,暗暗惊呼:“狗日的,这么年轻的妹子就是化神境?这都是些什么神仙?”他却不知瑶光怕是比大娘还大上些岁数。
瑶光也是立刻起身乖巧施礼,他先前说她与秋灵二人是洪浩的大小娘子,瑶光便记在心头,对这个大师兄极有好感,“大师兄好,叫我瑶光便可。”
“这是秋灵,是我好友。她是凤凰族人,金丹境。”秋灵也是立刻亲热叫一声:“大师兄好。”
大师兄点头,暗忖:“这个还算正常,金丹境,在我之下,总不至于那么尴尬……”
却不料洪浩又道:“她是涅盘重生,一般来讲,算是不死之身……”
又惹得龙得水暗中惊叹:“狗日的,我这小师弟,怎生结识到这些惊奇人物的?”
洪浩清清嗓子,笑道:“大师兄,这谢籍小师侄,是瑶光妹子的徒弟,说来是个天才人物,我等都不得不服……”
便把谢籍和瑶光打赌,炼气一日一层之事说给龙得水听。
直听得龙得水眼睛瞪得像牛卵一般,连连倒吸凉气:“狗日的,小师侄这般人物,怕不是半年就要超过我?”
他望向洪浩,好奇道:“小师弟,说来说去,我看你刚才施展功法……当真是深不可测,你却是什么境界?”
洪浩回道:“我境界不高,也就是个化神境……”
龙得水连连摇头,“小师弟,我虽然只是元婴,但好歹还是分的出来,你先前一身火焰,怎么看也不像是化神。”
洪浩不知如何说起,他的功法修为不能按常理去理解,太过另类……
只得说:“我有些机缘巧合,运气……要比常人好些。”
既然同一师门,他对大师兄也就并不隐瞒,当下便把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择紧要处给大师兄讲了一遍。
但他经历实在太多太离奇,讲到现在和大师兄相遇,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一个时辰。
大师兄听完,呆若木鸡,久久不言。
他面恶心善,自然为小师弟的这一连串惊天福缘造化开心。但开心归开心,两相比较,对自己的平平无奇难免会生出一些惆怅和不甘。
心之所想,面之所显,他的黯然和失意,被谢籍一眼看穿。
谢籍何等聪明之人,立刻扯开话题,“嘻嘻,大师伯,你这名字好有意思,是你父母取的吗?”
龙得水摇摇头:“这倒不是,我听我父母讲,在我襁褓之时,有个云游道人路过,见到我娘抱着的我,说什么‘有朝一日龙得水,定叫江河水倒流’……让我爹娘给我取这个名字。”
谢籍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师伯,我觉得这道人必定不是空穴来风,定有深意。”
龙得水哈哈大笑:“狗日的,有啥深意,不过是说点好听的,骗乡下人几个铜钱罢了。”
谢籍摇头:“大师伯,有些时候,还是宁可信其有……龙得水,龙得水,师侄看来,这水是关键。”
谢籍摇头晃脑,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小师叔,你叫什么名字?”
瑶光立刻一个爆栗敲上去,“你怕是颠了,你小师叔叫啥都不知道了?”
谢籍赶紧捂头,苦着脸道:“我是说小师叔的名字,好像都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