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绮已经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云家也好,楼家也好,都是不折不扣的顶级世家。她也是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
虽然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也想象会被暮云折磨,但她想象不过是毒打,谩骂,羞辱。谁知暮云这些折磨人的法子,早就超出了她想象的极限。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天地下还有这么多比死还可怕的存在。这一刻,云绮真正感到了害怕,也真正开始后悔。
说来这一切不过是始于楼听雨一次简单的打压邪道,挣点名声。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可是被洪浩这么一搅,竟慢慢演变为眼下这不可收拾,要赔上自己母子性命的局面。
她后悔这一次,踢到了铁板一块。却还是未曾意识到,自己作为顶级世家,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我可以你不可以的霸道,才是导致她身陷囹圄,哦不,身陷瓦缸的根本之因由。
她终于明白,落在这个妖女手中,能痛痛快快的死去,原来也是一种福分。
暮云静静望着楼听雨,也不催问,只是静静看着他痛哭流涕。
她以前折磨过的人数不胜数,形形色色,楼听雨不论是骨头的硬度,还是心肺的冷酷程度,实在是孩童水平,还未实操,只是言语间便已让他崩溃。
果然,楼听雨哭了一阵,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如何截杀洪浩一股脑全说了。
其间红糖已然返回,落到大娘身边,一脸愤怒,“奶奶,那些狗日的,不是人,跑求了。”
红糖说的不是人,不是骂人,是真的不是人。大娘当下只是专注楼听雨讲话,也不知听明白没有。
当她听到好徒儿元神已经被一剑破碎,顿时眼前一黑,几百斤的身躯便摇摇晃晃有些撑不住了。
须知修士最要紧的便是元婴元神,修到了元婴,便可以自嘲一身血肉为臭皮囊而已。到了元神,更是可以与肉身分离独立存在。没有了肉身,还可以想办法造舍夺舍,没有了元神,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好徒儿元神破碎了,肉身也深陷泥土,那不就是管杀还管埋?说起来楼家人还怪好嘞。
大娘恩怨分明,敢爱敢恨,做不来暮云那种笑盈盈虚假模样。
此刻在她看来,最后的希望已经破灭,那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道理,就要讲上一讲了。心念一起,凶相毕露,明晃晃的杀猪刀已然提在手上,一步一步便朝着母子二人逼近。
天王老子来了,也阻挡不了大娘要手刃这对狗日的母子,替好徒儿报仇雪恨的决心和信念。
天王老子不行,但暮云可以。
“他现在是唯一知情人,总要先找到洪浩才能做计较。万一不实,便再也寻不着了。”
大娘梦然醒悟,压住一身杀气,连连点头,还是暮云仙子冷静。
不过都说关心则乱,难不成……暮云仙子对好徒儿的死活,并无那般在意?
大娘却不知道,不管楼听雨怎么说,暮云始终不相信洪浩就这般死了。这一点,玄之又玄,悬之又悬。
暮云随即道:“你和红糖先看住场面,我去一探便知。红糖,你要好生看住这两人。”
给大娘做了交代了,却又对母子二人道:“他若活着,你们就可以死了。他若死了……”暮云声音突然一变,像是九幽地狱最深处发出的叹息,“你们必须长命百岁。”
这话声音不大,但不知怎地,在场数千人,全部听得清清楚楚。有不少弟子已经汗毛竖立,冷汗直流,如堕冰窖。
大娘也不禁打一个冷颤,第一次知道,原来长命百岁这种吉祥话,居然可以带给人无尽的绝望和恐惧。
暮云说罢不再多言,伸手拉扯一下,身旁突然凭空出现一道裂缝,她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下一刻,暮云已经出现在洪浩遇截的缝隙洞口前那一片土地。
站在那片曾经充满杀机的地面上,四周是一片宁静,只有风轻轻吹过,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那是一种深深的牵挂,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随后闭上眼睛,像是要感受一下洪浩当日的愤懑,无奈,委屈,以及不甘。
“他们都觉得,你已经死了。”暮云轻声呢喃,“可是我不相信,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不相信。”
“你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我这一生遇见过许多人,讲道的人很多,讲理的人也很多,但讲道理的人并不多。”
“认识你以后,我发现,原来讲道理也还不错。”
“可是……”女魔头的声音居然带着一丝颤抖,“万一你真的已经死了……”
“那这天下,也就没道理可讲了。”
说罢,暮云的手指在地面上轻轻滑动,她的指尖散发出淡淡的光芒,那光芒虽然微弱,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随着光芒的扩散,地面开始微微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轰隆!”一声巨响,地面突然裂开,一道身影从地下缓缓升起。那身影虽然狼狈,但依旧挺拔,正是洪浩。
他的身体虽然被泥土覆盖,但他的胸口缓慢微弱地起伏着,显示着他还存有一丝生机。
暮云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她立刻伸出手,轻轻拂去洪浩脸上的泥土,动作温柔而细致。她检查了洪浩的脉搏和呼吸,他的脉搏和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只有胸口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活着便好。
暮云开始尝试唤醒洪浩,她先是在洪浩耳边轻轻的呼唤,但这显然没有任何效果。
随后尝试给洪浩注入灵气,可洪浩不是普通的修士,他的灵元不是炼气采集而来,这灵气对他毫无用处。
暮云稍作尝试便放弃了,在不确定的情况之下,她更害怕适得其反。
随后她又试了各种法子,然而,洪浩依旧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他就像陷入了一个深沉的梦境,无法被外界所唤醒。暮云的眉头紧锁,肉眼可见的焦躁不安。
“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沉睡不醒?”暮云轻声问道,尽管她知道洪浩无法回答。
她隐隐发现,洪浩的体内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保护着他,让他免受外界的干扰,但同时也让他陷入了这种假死的状态。
暮云最后只得放弃,反正人还活着,这比什么都好。
但她并不着急带洪浩返回,而是躺下和洪浩并排。
“其实就这般也挺好,”她自言自语,“此时此刻,只有你我。”暮云小女子情态尽显,她突然侧身,望着全无血色的洪浩,一张樱桃小口凑过去,轻轻吻在洪浩额头。随即双颊生出两朵红云……这般扭捏作态,若被红糖看见,恐怕能念叨一辈子。
“好了,想必大娘已经等得急了,我们回去。”
当暮云重新跨入通天山庄广场,大娘望见暮云抱着的洪浩,立刻迎上前来,嘴里哆嗦,竟是蹦不出一个字。
暮云知大娘心意,不等她问出,便道:“还活着,只是唤不醒。”
大娘喜出望外,一跺脚,终于吐出一句:“狗日的,吓死老娘。”随即竟是喜极而泣。
红糖也是立刻奔过来,望一眼洪浩,“锤子哟,我爹爹的元神都化成渣渣了。”
大娘立刻收了眼泪,一双三角眼怒目而睁,怒道:“通天山庄的所有人听好,我不二门恩怨分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眼下局面,是你通天山庄先做出来的……”
“既然你们做了初一,那就休怪老娘做十五,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楼外楼立刻慌忙答道:“大娘明鉴,洪公子之事,是他母子二人做出来的……暮云仙子说了,只惩恶首。”
大娘冷哼一声:“暮云仙子却不是我不二门之人,她说的是她说的,老娘刚刚才是不二门的说法。”
大娘说得好有道理,众人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暮云噗嗤一笑:“天地良心,我的确不是不二门之人。”
说话间大娘已经走到楼听雨跟前,楼听雨面色惨白,情知在劫难逃,一咬牙干脆闭目等死。
云绮眼见大娘手提明晃晃的杀猪刀向着她儿子而去,知道大娘心意,当下凄厉大叫:“住手!不要!不要杀我的儿子,都是我的错,求求你们放过他……”
大娘怒吼一声:“闭嘴!你的儿子才有娘吗?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说罢再无迟疑,一刀捅进楼听雨肚腹丹田,正如当日他一剑刺人洪浩丹田一般。
楼听雨只觉肚腹一凉,接着便是一阵剧痛。大娘已经催动功法,搅烂他的元神。
不过他比洪浩好些,洪浩当日这般剧痛也发不出一丝声响,他却还能开口说话,“娘,好痛啊!”
云绮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她辛苦栽培,引以为傲的儿子,此刻正在一点一点死去。但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大娘猛然抽出杀猪刀,楼听雨颓然倒地,身体还在不停的抽搐。
云绮撕心裂肺的大叫:“听雨!听雨!你听见了么?站起来,来为娘这边……”
云绮的心痛得仿佛要裂开,她的儿子,她的骄傲,她的希望,就这样在她面前倒下,她感到自己的心也被那把杀猪刀搅得粉碎。
不过大娘并未就此结束,她冷哼一声,“老娘最是公平公正,我好徒儿当时被你儿子一剑毁了元神,还埋进土中。今日你的好儿子自然也是要埋个几天,才算公平。”
云绮痴痴傻傻,似乎不闻大娘所言,亦或是无所谓了。
若是洪浩,见此场面,恐怕又会踌躇不决,心中不忍。
但大娘却不管那许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方得道心安稳。
她一扫四周,那许多的瓦缸,也有一些缸体巨大的。便一把抓起听雨脚跟,不偏不倚,扔了进去。
转头对红糖道:“把这瓦缸拿去埋了。”
红糖会意,立刻抱着瓦缸一闪不见,片刻便又回来。
笑嘻嘻对大娘道:“奶奶,已经把狗日的埋好了。”
可怜楼听雨,通天山庄一代少主,他却无洪浩那般有个可以续命的好娘亲。元神破碎便如凡人,即便刚刚还有一口气,这般掩埋之后再无生机,就此身死道消。
大娘点点头,随即走向云绮,她此刻亦看出云绮有些不对。
云绮目光呆滞,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却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她的手无意识地在自己胸前摸索,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但显然她的心神已经不在这里。
大娘看着云绮的样子,多看了一会,又仔细听了一阵,才明白她还在接着先前的呼叫,要楼听雨过来。竟是想要解开衣服给听雨喂奶。
想是当年楼听雨蹒跚学步之时,常用此法鼓励锻炼儿子走步。
不管她行径如何,显然对听雨而言,还是一个慈母。只不过,慈母多败儿。
饶是大娘,此刻心中也不禁生出一丝恻隐。她明白,云绮先前受不了刚才儿子被一刀捅进肚腹的刺激,精神崩溃,已然是疯了。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大娘叹了口气,她虽然恩怨分明,要替好徒儿报仇雪恨,但杀掉一个已经疯癫的女人,却得不到报仇的爽快和宽慰。
大娘不再理会云绮,转向通天山庄那一群长老而去。
楼外楼和一并长老心里开始发毛,也不知大娘会如何对付他们。
大娘走得近前,似乎也有些犹豫不决,心中暗忖:“如若让这些人替那母子二人受过,显得我不二门没有气度,但就此放过,又有些意难平……”
就在大娘为难之际,风云突变。
天边的云彩忽然翻涌起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阳光从云缝中透射而出,洒在了大地上。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从天而降,如同一幅泼墨山水中的行者,带着几分飘逸,几分神秘。
一位老道人,身着青布道袍,出现在云端之上。他的面容清癯,眼神深邃而锐利,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秘密。老道人的头发和胡须已经花白,但他的背脊依旧挺直,犹如铁兽,散发着逼人的气势。
他的腰间斜挂着一柄古剑,剑鞘朴实无华,却散发着淡淡的剑气,让人不禁联想剑身内蕴的洪荒之力。老道人的步伐从容不迫,却似每一步都踏在了天地的节奏之上,沉稳而充满力量。
“世间纷扰,皆为虚妄。”老道人的声音沧如古钟,悠扬而深远,每一个字都像是利剑直指人心,让人心生敬畏。
“你们还是各自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