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雨水,却已经不再是甘露,薛原见这般情形,猛力撑起虚弱的身子,抄起披风披上,勉强使身上的热量不被这彻骨寒冷吸噬……
他为这新罗感到忧心忡忡,如此这般,搞不好新罗就会有一场大涝,再搞不好,也许泥石流会淹没整个繁华的徐罗伐都城,邻国都还在看着,正不怀好意的憋笑。
这样如同处于达摩利斯之剑下的国家,谁能治理得好呢。
薛原暗笑,这些妄想登上王位的娃娃们,还是太幼稚了,统一三韩乃至统一倭国,可不就是做梦吗?连那个惊才绝艳的女人心心念念都不能做到的,倒不如在梦里把地图画大一点。
或者写个话本,起码有宇宙征途,叫你笔下的主角们,去完成那未竟的梦想。
算了,自己还是缩进那壳里吧。可美室留下的那些耳目是灵敏的,把文宝川府里发生的事尽皆告诉给了他。
当然文宝川是没什么好结局的,作为美室手下的领头羊出头鸟,偏偏木子希的本意,就是把仇恨引于文宝川一身,这样谁也不得罪,花郎们也觉得她行事公道。首恶一除,大家也就高高兴兴的饮宴游乐去了。
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绵长无尽,薛原真是缩进壳里,还要拿出来鞭挞一番,于是身体里的痛意更加彻骨锥心。
几次三番,竟想着把衣服撕成白布条子悬梁,或者用那几乎碎头的力量,直接向着柱子撞去……
但是想想,还是算了吧,不要这快结束的时候,就落了个晚节不保的名声,与她相见时,做不成那个纯良的忠臣良将。
一个使人听之闻之她的故事就满怀敬意,在男子天下闯出一片天的木兰花似的女子,竟然有这么一个被她亏欠着的儿子,所以是要他回报偿还吗?
那自己也未免太圣人了些,夏宗和毗昙管他们做甚,又不是他亲儿子,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宝宗,还有智囊团级别的儿媳漪蓝。
只是这儿子养得,除了长相之外性格当真不随他更不随美室,妈宝,善良,愚直,一切都展露在脸上,怎么说呢,缺乏那种深沉内敛的智慧,这点还比不上爱好吃喝玩乐的大哥夏宗。
尤其他从来沉浸在母亲美室的溺爱之中,无论对错,都会坚决的执行,而现在美室已死,他又何时才会长大呢?
唯一的一次忤逆美室,还是得知那个女子是德曼公主之后,跟她发着嗲要求娶时,被狠狠的甩过去一巴掌,那巴掌印几天都没有消,赫赫昭昭的宣告世人,她美室养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
这件事传出去,所有人都觉得荒唐,毕竟人家可是圣骨,随便缔结姻缘那是要降级的。现在也亏得是这事没成,不然的话,宝宗成了大王的大夫,可不是要把自家势力完全上交,大王才可以放心?
尔今,他晓得自己就是不自杀,也终将是大限将至,哪管窗外的雨是否潇潇落下,还是喊来了忠诚的仆人。
宝宗似乎是从温暖的被窝里头直接被拽出来的,披着滴着水的蓑笠,那睡眼惺忪,半睁半闭,还在嗔怪这老仆人不懂事,说什么自己白天处理公务太多,晚上还要淋雨。
薛原似乎回光返照,眼睛睁得明亮,对着他打气道:“儿子你最厉害!我们玺主最后的力量将全系于你一身!”
漪蓝把公爹的话听得细致,反而这宝宗不复在所有人面前呈现的儒雅,一副吊儿郎当相,不知道眼前的状况。
“爹!你骗我的吧!”宝宗也知道自己的实力,不躲在父母背后,他哪里能企及两位哥哥。
薛原心里那叫一个气,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好男儿却不知道独当一面,这叫他走了如何能闭眼呢?也罢,死去元知万事空,他感到自己的气息慢慢弱下去,直到,再没有新鲜空气的注入……
宝宗如同感觉到大山的垮塌,轰然跪下:“我听你的,我会好好的,父亲大人!”
眼前空蒙蒙的一片,最终的执拗却只能换来轻描淡写的这句话,这倒也不怕,就算是毗昙过分沉迷仇恨,带大王利用来引狼入室,美生这个当舅舅的坐阵太过于糊涂,也最多是美室家族的衰败而已。
只是现在,他与美室都曾几度作为源花,为整个新罗培养出好多军事人才,可是,这些人大王怕是不会用的,大王大半是会启用自家的三千桃李,可这些人未免一二十岁太过年轻,或者血气方刚,或者只会纸上谈兵,根本斗争不过用武力强势压制的高句丽,也斗争不过老将当先,出兵经验丰富的百济。
年轻的女王,年轻的将士,这本身就非常危险,更何况,除了石品,以及冲锋陷阵的短期培训的郎徒兵之外,还真没几个年轻后生直面残酷的战争。
作为美室和薛原,还有他们的后生桃李,才是这个新罗的中流砥柱,可是大王偏偏要逼死他们,暴虐啊,也无道啊!
他渐渐闭上了已经浑浊的双眼……索性不再想今后的事情,隐隐约约间,他似乎感觉到美室玺主正向他招着手。
斯多含算什么,不就只是在画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虚拟人物吗?世宗又算什么,家世好一点,善于甜言蜜语说几句好话,最多借着美室的能量耀武扬威罢了。
只有他与美室才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互相成就,如果这美室真的在天堂也能称王称帝,那就一定请她封自己一个男皇后,宝宗作为太子,但凡灵魂不灭,尔等世宗终将为妃。
想到如此,薛原哈哈大笑,在新罗的这方世界,他有如此想法,并不算荒谬,只是单纯慑服于女子惊世绝艳之才,而并非武力权力的,却只有他一个,就算是那些少数民族女首领也没法比。
薛原黯然闭上了双眼,终究还是陪他的玺主去了,在宝宗看来如此温和慈祥,就好像活着一样。
宝宗触及他的鼻下,这才知道这威严的父亲已经离开了他,犹如巨伞忽然被台风吹倒,完全不知接下来的路该向何处。
漪蓝一把搀住他:“放心,你还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