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传真在屋顶歇息了许久,直到天际隐隐露出一抹鱼肚白。
天就要亮了。
李传真已经恢复了许多,在一次次挨打的过程中,一次次的命悬一线,她为了活下去,一次又一次奋力挣扎。
身体不断的被破坏,修复,再破坏,再修复。
乌启光等人以为她是不死之身,但是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
破碎的镜子不可能再恢复原状,她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已经彻底打碎重塑。
这些村民彻底摧毁了她,他们只给她留了唯一一条生路,就是当神羊村的一条猎狗。
李传真平静的跳下屋顶,她平日里是很喜欢整洁干净的人。
但此时她长发散乱,不修边幅。
今夜,她被那十二个村民,狠狠践踏,单方面的凌虐,
早上陆清韫亲自帮她挑选的月白长袍,已经在打斗逃亡中被撕扯成一块块的碎布挂在身上。
全身上下都是血污和泥土混杂的污血,沙土。
李传真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陆清韫的门前,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她晦涩灰暗的眼睛。
破碎的袖口处不断有鲜血顺着她洁白如玉的手臂滑落。
她就这样无声无息的静静的站了很久很久......
李传真心里想了很多事情,她把自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仔仔细细,
来来回回,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剖析了一遍。
她努力反省自己做的不好的地方,思考自己为什么在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想明白了。
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回头,不该圣母心发作,不该可怜他人命运,演什么英雄救美的桥段。
如果她不回头救人的话,凭她自己完全可以毫发无损的逃离人贩子的马车,
按她的性格,她不会回村子里来,而是偷偷离开这里,再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她可以找个世外桃源的地方安静修行,可以不用受伤,快快乐乐的躺平摆烂,混吃等死。
是因为陆清韫,她说要等村子里的人来救援,她说要带她回村子,她现在才会被这些村民发现她的异常,
从今以后她都要过着被人拴住脖子,带着这个狗项圈,
面对往后余生永远的黑暗,厮杀,囚禁,利用,再没有自由和作为一个人的尊严的绝望生活。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陆清韫对她一直都很好,喜欢她,关心她,保护她。
这些事情也都和她无关,她甚至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李传真的拳头缓缓捏紧,她死死的盯着眼前的房门,今晚,她曾经无数次呼喊陆清韫的名字。
希望她的阿福可以出来救她,可是没有人来。
陆清韫早就被这些人给下了迷药,睡得人事不醒。
李传真在心里努力的说服自己不要怪阿福,这不是她的错,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该这么想,不该怨恨她。
这些事情陆清韫毫不知情,这样怨她根本毫无道理。
可是,她心里的悲伤,痛苦,以及死死缠绕着她的怨恨之心让她忍不住的想,要是当初没救她就好了。
要是陆清韫她不是个十几岁的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就好了。
她太小了,太弱小,又有着牧羊人这样可怕的身份,她管不住她的羊群。
这些羊实在太强大了,这不是她能掌控的力量。
如果她不是这么弱小,年幼,如果她能管好这帮人,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要和这些人跪地求饶,摇尾乞怜,甚至!
她现在要当一条狗。
从救她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在不停的挨打,受伤,挨打,受伤......
直到今夜!
李传真心底里那曾经对陆清韫产生的一点点的莫明好感和情意,在今夜之后,再没有一丝一毫。
她甚至想!
李传真心里有了一个遏制不住的可怕念头,她伸出颤抖的血淋淋的一只手按在门口,
要是这个世界上没有陆清韫就好了......
就这样进去,然后把她......
李传真刚想推开房门,她的心口处便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绞痛,
一道道金色的纹路从她的心口一路缠绕着攀爬上她的半个身体,
直至蔓延到她的半张脸上,心口传来被啃食和烈火灼烧的痛苦,李传真一时承受不住,痛苦的在原地翻滚。
这时,艾婆婆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艾婆婆神情冷漠的看着地上痛苦哀嚎的李传真,
她提醒道:“你最好收敛好自己的想法,不要对大小姐产生什么不臣之心,否则,金蚕蛊会要了你的命。”
李传真面色狰狞,她疯狂的低笑道:“原来,这就是金蚕蛊的作用么,
连想想将她宰了我都会死,哈哈哈哈......有趣,实在是妙啊”
“成爷爷送我的这个礼物可真是个好东西啊,我受教了......”
李传真试着控制自己不再去想陆清韫,果然,她脸上缠绕的金色纹路慢慢褪去,
身体也不再疼痛,她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李传真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她从怀里掏出一支染血的玉笛,
轻轻放在陆清韫的房门前,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往村外踉跄离去......
李传真走后的艾婆婆叫来两个家丁,淡淡吩咐道:“你们几个,抓紧时间把府中各处有血迹的地方都冲洗干净。
特别是大小姐的门前,我不要看到任何不干净的地方。”
艾婆婆吩咐完,转身就要走,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屋顶也脏,也上去两个人,都要洗干净......”
陆清韫从床上醒来时,只觉得整个人都感觉昏昏沉沉的。
房间里十分安静,奇怪,今天彩霞怎么没来叫她起床?
平时她都要早起练字的,彩霞会准时过来伺候她起床才对。
她穿好衣服,推开房门往外看,此时已经是日上三竿,门口地上四处都有水印未干。
哦,想必是府上下人早上有洒扫过......
陆清韫正想走出去,叫人过来给她梳洗,忽然脚下踢到一个什么东西。
咦,她的玉笛怎么会在这里......
原本染血的玉笛已经被清洗干净,陆清韫皱眉看着这支玉笛。
玉笛看起来有些奇怪,原本玉笛全身都是通透无瑕的淡青色,此时,玉笛却青中透着诡异的淡红。
这支玉笛昨天明明是被传真哥哥给抢走了,怎么会被扔在门口?
传真哥哥应该不可能会把笛子扔在这儿啊,她玩腻了也会当面还给她才对。
她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艳阳高照,地上却四处都是洒扫过的痕迹,
她又张望了一下远处的几个地方,她心中一沉,为什么只有自己门口有水迹?
陆清韫忽然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再也顾不得梳洗,直奔李传真的房间而去。
陆清韫披头散发,身上只着睡觉时穿的里衣,
“传真哥哥,传真哥哥你在哪儿啊?传真哥......”
陆清韫就这样在府中四处寻找,她着急的到处叫人,叫她的三个贴身丫鬟,吉祥三宝,
无人回应,偌大的陆府,每人下人都诡异的安静的做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守门的守门,洒扫的洒扫。
这些下人仿佛都看不见她这个陆家大小姐。
陆清韫就这样光着脚,站在空荡的庭院中,她感到这个她从小长大的陆府,此刻却无比的恐怖和陌生。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人呢?锦云?锦云?绣月,彩霞?人呢,你们说话啊,你们都跑哪里去了?”
“传真,传真哥哥!你在哪儿.....”
陆清韫见人就问这几个人去哪儿了,但是这些下人都不和她说话,要么就回答,奴婢不知。
陆清韫终于找到管事嬷嬷,艾婆婆,她着急的摇着艾婆婆的手,
急切的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啊?我的传真哥哥去哪儿了?
我的玉笛为什么会被扔在地上?锦云她们三个呢?人呢?为什么,府上的下人都变得好奇怪......”
艾婆婆还像平时一样慈祥,她笑着回道:“哎呦,这一大早的,
大小姐您跟连珠炮儿似的问老奴,老奴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了呢?”
大小姐追问道:“那就先说传真哥哥去哪儿了?他是不是出事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见了,我门口为什么有那么多水,为什么早上冲的水,
这么大的太阳还没干?你们冲这么多水干什么?说啊,你快说啊!”
艾婆婆态度恭敬,她不紧不慢的说道:“哦哦,小姐是问的李公子啊?
老奴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李公子了呢,他把笛子放在了大小姐的门口,
说是不想玩了,要还给大小姐,但是大小姐您又还没起床,
我怕打扰您,我就做主让他就那样放地上,等您醒了自然就看见了”
陆清韫皱着眉头,艾婆婆今天怪怪的,她问道:“然后呢?他放下玉笛然后呢?去了哪里?”
艾婆婆耐心的解释道:“李公子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他说约了老村长家的儿子还有其他人一起,进山打猎去了,
还说要多远两天,过几天才回来。大小姐不必担心。”
陆清韫久久望着艾婆婆不说话,她愤怒的一甩手,说道:
“婆婆,你在说谎,”她不是在问,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你们,到底对传真做了什么?传真一直都懒得很,他才不会约什么莫名其妙的人进山打猎!”
陆清韫身体都颤抖起来,她看着艾婆婆始终如一的和蔼笑容,
颤抖着指着地上到现在还没有干涸的水迹道:“说,说实话,为什么要洗地?你,你们,乌启光!
乌启光呢?出来,乌启光你给我出来!”
乌启光还如往常一样,穿着平时做饭用的衣服,
他面无表情的突然出现在陆清韫的面前,躬身行礼道:“大小姐,小的在,大小姐可是饿了么?想吃点什么,小的马上就去准备。”
陆清韫愤怒的揪着乌启光胸前的衣服,质问道:“说,你做了什么?
为什么洗地?你把他杀了是不是?你们昨晚给我下药,趁我不在把李传真杀了是不是?”
传真哥哥,我的传真哥哥,他昨晚,到底是流了多少血,才需要用这么多的水来冲洗!
陆清韫心痛的无以复加,她的泪水成串的滴落下来,
心疼,自责,内疚.....
一时之间,所有复杂的痛苦情绪席卷全身。
昨天夜里,在她睡觉的时候,她的传真,就在她的门前,被这些人给杀了么......
乌启光和艾梦娥都没有说话,他们平静的看着陆清韫痛苦的质问。
这两个人没有丝毫被揭穿阴谋的无措,尴尬,紧张,他们甚至脸上隐隐有一丝满意和期待。
很好,就是要这样,只有这样大小姐才能快些长大......
陆清韫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又光着脚,跑回她的房门前,仔细的在门口寻找蛛丝马迹。
很快,她看到她房门上一个清晰的手印,那是李传真早上想推门进去了时候留下的血迹。
她一点点的用自己的手触摸李传真留下的血迹,那血迹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心痛的感觉从触摸的血迹处一下子席卷全身,她捂住胸口,
陆清韫无比清晰的对李传真的痛苦感同身受。她不知道,就在刚刚不久之前,李传真也是这样痛苦的捂着胸口倒在她的房门前。
乌启光和艾梦娥二人就站在她的身后,阴影投射在陆清韫的身上,两人把她身前的光线遮挡的严严实实。
他们像两个无比忠诚的卫士专注的守护着她的安全,
他们提供安全的同时,也让陆清韫无处可逃。
陆清韫哭了很久,乌启光二人就静静的守在一旁,等她哭完,
而后,陆清韫她擦干眼泪,停止了哭泣,她站起身,走进房间,从房间的一个架子上抽出一把长刀。
她没有习过武功,刀很重,她没有什么力气,只是笨拙的双手持握。
陆清韫走到乌启光面前,命令道:“跪下。”
乌启光看着还没有自己胸口高的小女孩儿,神色肃穆的郑重听令,单膝下跪。
陆清韫把刀架在乌启光的脖子上,冷冷的说道:“说,你是如何杀的他。”
乌启光认真回答道:“我们没有杀他,他还活着。”
陆清韫愤怒的无以复加,她用尽全力在乌启光的胸口斜劈了一刀,
乌启光没有躲闪,生生承受了下来,他的胸口绽开一道可怖的豁口。
乌启光只是轻轻抬手在自己身上的穴道上点了两下,涌出的鲜血很快止住。
陆清韫面色不变,她命令道:“别动。”乌启光果然不再做出动作。
陆清韫又把长刀架回乌启光的脖子上,轻轻往前推了推,
乌启光的脖子就渗出了许多鲜血。将他身前的衣袍打湿。
陆清韫看着他,她一字一句无比认真的说道:“你再和我多说一句谎话,我就立刻砍下你的脑袋。
现在,我命令你,一字不漏的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全部,完整,不可有任何隐瞒的告诉我所有事情的经过。
还有,你们所有的安排,听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