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人声鼎沸,炊烟袅袅,可谢玉昭却觉得脊背发凉。
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
她仔细回想这一路上的细节,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路是跟着裴文竹走的,裴文竹是跟着这山中草木传来的心念指引走的,况且一路上还有她时刻提防着那小和尚做手脚,层层防备之下,怎么可能还是中招了?
乌莲干的?可他并未有什么反常的动作。
谢玉昭本想暗中提醒一番,却见陆衷突然站定。
他皱起眉,耳尖微动,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余下几人见状也纷纷停下脚步,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陆衷怔怔地盯着人群,神色一经变化,最后定格在罕见的凝重。
他低声道:“我们入阵了。”
此话一出,气氛忽然凝滞。
裴文竹皱起眉,将下意识便要脱口而出的“不可能”咽下。她是完全按照草木指示而行,规避了所有的阵法,怎么可能会入阵?
然而眼下毕竟还有个外人在场,再如何她也不能驳了陆衷的面子。
陆衷于阵法有过人才华之事她是亲眼所见,纵使心中不信,她也不得不仔细回想一路上是否有哪里出了问题。
“少魔尊竟然还擅符阵一道?”乌莲眸中闪过一抹诧异,短暂惊讶过后又化作一贯的恭维,“传闻只道施主素擅法诀,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他单手合掌:“却不知少魔尊此话怎讲?贫僧并未感到任何阵法之力。”
陆衷也说不明白个为什么,他与阵法一道虽天赋纵横,可入门时间尚短,只能隐约察觉出不对劲,至于指出哪里不对劲就是为难他了。
面对乌莲的质疑,他只能硬着头皮反问道:“怎么,你不信我?”
“并非如此,贫僧只是疑惑。”乌莲摇摇头,“少魔尊既点出我等误入困阵,想来造诣颇深。不知可否告知,此处为哪种困阵?又该何解?”
陆衷心说我踏马哪知道,我能看出来这是阵法就已经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呢?
他正盘算怎么给这个烦人的死和尚糊弄过去,便听另一道女声兀自响起:“应为幻阵。”
乌莲的视线又转到谢玉昭脸上。
谢玉昭对上他的视线,不紧不慢道:“若我猜的不错,此景并非现实而是虚幻,应是被某种阵法将几十年发生过的事投影于此。”
乌莲与她对视半晌,笑道:“没想到谢施主竟也擅符阵一术,当真叫贫僧意外。”
“道友过誉了。”谢玉昭本来就是为了替陆衷收拾烂摊子才主动出头,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到底哪里出了错,没心思听他阴阳怪气,“我只粗略懂个皮毛,虽能看出却不知如何能解,当务之急是快些入阵,寻找破阵之法。”
乌莲自然笑着应下,只是眼神中多少带着几分探究。
陆衷十分惊讶:【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不擅长阵法吗?】
谢玉昭面不改色:【我瞎诌的。】
陆衷:【......】好耳熟的话。
谢玉昭:【还有,下次别什么话都往外说,多少避着点外人,你也不是三岁小孩了,说话做事前动动脑子。】
陆衷被她数落的不敢吭声,跟在她的身后当哑巴。
既已知晓此地乃是困阵所化,众人心中便多少带了些警惕,生怕突然从哪窜出个不知名生物同他们大战三百回合。
只是一路走来,穿过人流熙攘,行人投来的目光陌生友善,友善的甚至有些诡异。
嘉定山处于仙界,镇上虽多为凡人,却也有修士存在。
除却谢玉昭和来路不明的乌莲,余下五人在这个时代尚未出生,无人知晓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陆衷这个魔大摇大摆走在仙界的城镇中,竟也未引起丝毫注目。
他们起初以为这群人是阵法的投影,彼此间隔了时光,镇中人无法看到他们,可众人尝试与他们沟通之后却发现交流并无障碍,也就是说这里的人与他们是同处一个时空维度的。
那这就十分奇怪了。
嘉定山对魔族的包容度竟然这么高吗?
众人各怀心思在这小镇绕了几圈,也未曾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眼见天色暗下,索性便先随意找了个茶楼歇歇脚,顺带旁敲侧击地跟这里的居民套套话,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线索。
一行七人着装各异,还混进了个和尚,这阵容无论放在哪里都能引起极高的回头率,可当他们踏入茶楼时,屋内客人却只平平无奇地扫了两眼,便收回了视线,似乎早已习惯,见怪不怪,继续全神贯注地吃茶点听说书。
茶楼伙计见他们浩浩荡荡的架势,忙不迭地迎上前来,满面笑容:“几位来点什么?”
伏流火趾高气昂道:“把你们这最好的东西全都给小爷我上一遍。”
伙计得了吩咐,知道这是一群大客户,脸上的笑容更加真挚,扭头便去准备了。
阿宓鄙夷地看着他:“你在昆仑的月俸都被我骗走了,哪来的钱?”
伏流火理直气壮:“谢玉昭有啊。”
然而话脱口而出,他却突然感到后脑一凉。伏流火猛地反应过来,讪笑着僵硬扭头,果然对上谢玉昭阴森森的视线。
她皮笑肉不笑道:【我说陆衷了没说你是吧?】
脑中神识传音方一落下,便听乌莲笑嘻嘻地在一旁道:“原来谢施主芳名玉昭啊。”
伏流火:【......】
他一向认错极快:【对不起。】
这张贱嘴啊。
他决定了,他要把“三年学说话,一生学闭嘴”这句话刻脑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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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伙计的动作很快,不到一炷香时间菜便上齐了,瞧着卖相是十分不错,可先前张罗最欢的伏流火却没了胃口。
谢玉昭垂眸提壶为自己斟了盏茶,安静不语。
夜幕降临,茶楼灯火通明。高悬屋檐的红灯笼透出暖黄烛光,洒在青石板上,迎接络绎不绝的人流。
此处似是嘉定山最大的一处茶楼,客源不断,不过多时便已座无虚席,一片热闹非凡之景。
高台之上,说书人的身影掩在绘着泼墨山水画屏风后方,只隐约露出模糊的影子。
阿宓吐出瓜子皮:“就一说书的,还挺能装神弄鬼。”
裴文竹托着腮,道:“不过那扇屏风倒是挺好看的,回头有机会了我也买一扇。”
陆衷本来想说“我给你买”,但是想想自己干瘪的乾坤袋,只能弱弱道:“我..我以后肯定会给你买。”
裴文竹睨了他一眼:“老娘用得着你?”
唇角却是忍不住翘起。
此举自然是引来阿宓和伏流火牙酸的叹息。
说话间,周遭忽而涌起如雷般的掌声,人群嘈杂也偃旗息鼓,众人朝台上望去,正是那说书人说完了开场白,即将开始讲本日第一册书。
他们虽然对听评书没什么兴致,可是坚守“来都来了”定律,不听白不听,多少分了些注意力。
说书人今日要说的书叫《陆采芳列传》,这名字一出,众人神色纷纷古怪了起来。
谢玉昭无语地放下茶杯。
这陆采芳到底养活了多少个说书的?
好在按照幻境中的年月,陆采芳此时还未把祭山拱手相让,正消停蹲在祭山当掌门呢,身为大允剑君之子,受人敬仰,还没到后世饱受唾弃人人喊打的糟糕境地。
听这书名,八成是他的英勇事迹合集。
——他们本来是这么想的。
那说书的口若悬河,吹嘘不停,前半段讲的那叫一个跌宕起伏,看起来是陆某人的狂热粉丝:“...话又说到这陆采芳,实乃天神下凡英勇无双,孤身一人提着枪,七进七出吴燕山,杀得片甲不留,昏天黑地!”
他情绪饱满,声音洪亮,光是听着便叫人心驰神往,涌起一片热血之情!
满座人群纷纷高呼鼓掌:“好!!!”
谢玉昭持着茶盏缓缓轻啜,心道这剧情有什么稀罕的,她随便上去讲一段就比这强。
真是群没被各种文学毒打过的老实人。
然而那说书人激情昂扬的下一句却叫她动作一顿:
“——陆采芳尽显男儿本色,可这吴燕山也是个能人异士,竟丝毫未落得下风!”
谢玉昭:。
谢玉昭:?
这吴燕山...居然踏马是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