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渊单膝跪在她面前,另一只手里是刚从架子上取下的干净罗袜,低头仔细地替她穿着。
这里虽没有下人,却也是当着其他几人的面。
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身份尊贵且权倾朝野的人,竟毫不避讳地为她做这样伺候人的活。
两人甚至已经不是夫妻了。
陆景之看不下去,咬着牙把头偏向一侧。
宋晚宁浑身猛地一颤,下意识想往后缩,可被他牢牢抓住,动弹不得。
“你放开。”
她小声的抗议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直到穿好两只袜子,又分别套上鞋,谢临渊才抬起头来。
她低头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忽然发觉不仅是自己麻木,就连感受别人情绪的能力好像也丧失了。
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回去。
可是回哪里去却没有个答案。
“等你好些了,我送你回西夏。”谢临渊苦笑着,下定决心说出口,“你不是很惦记那个孩子吗,那个叫缈缈的......”
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两个月前在西夏再次见到她时,他曾暗自发誓,哪怕被她恨一辈子也要将她牢牢抓住,再也不放手。
可此刻看见她毫无生机的模样,他后悔了。
若是能救回她,他愿意拱手相让。
宋晚宁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听见“缈缈”两个字的瞬间闪过一点光亮。
可紧接着,那些可怕的声音又出现了。
“天煞孤星!”
“你会克死所有人!”
......
她歇斯底里尖叫起来,痛苦地捂住耳朵,从床沿滑到地上,把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住口啊!”
宋晚宁不住地哀求着,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在颤抖。
然而那些声音还是没有消失,甚至越来越响。
就在她快要崩溃之时,突然听到了许多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宁儿!”
“晚宁!”
“姐姐!”
“宁丫头。”
“宋姑娘?”
一声又一声急切的呼唤,破开层层喧嚣,落在她的耳朵里。
然后,那些咒骂声逐渐平息,周围安静下来。
宋晚宁抬起头,发现自己被谢临渊圈在怀里,而其他人蹲在周围,都在看她。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慌乱推开谢临渊,拼命往后缩。
背后是坚硬的床板,退无可退。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不想这样的......”
她就这么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含糊不清地嚎啕大哭。
谁也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宋晚宁,无助又落寞,哪里还有一丝端庄的仪态,活像个在雪夜里被抛弃的孩童。
谢临渊觉得自己的心痛得快要碎了。
他双膝跪地,身子往前探,抓住宋晚宁的两只手,将她拉进怀里。
本想着轻声哄她,可他自己的声音一出口也颤抖得要命:“没事的,没事的,不是你的错,你病了。”
淑妃附和道:“是啊宁丫头,无妨的,大家都盼着你好起来。”
已近六月,衣裳穿得单薄。
宋晚宁头靠在谢临渊肩膀上,哭到失声。温热的眼泪源源不断濡湿衣料,层层渗透向下蔓延,一股股烫到了他的心里。
即使是在战场上被敌军包围,他也从未有过如此束手无策之感。
“宋姑娘这病还得回去慢慢调养,在宫中确实不太方便。”夏侯瑛在一旁提醒道。
谢临渊微微扭头,眼角余光瞥向陆景之:“陆大人,还请你向太医院告个假,她的病旁人照料本宫不放心。”
“我与晚宁多年情分,照顾她是自然。”陆景之冷笑着,言语间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敢问太子殿下是以什么身份缠在她身边?前夫?”
“前夫”两个字像一记重锤砸在谢临渊心头,震得四肢百骸俱痛。
他差点忘了,他们现在没有关系了。
她那样憎恶他,恨他手段卑劣将她强行带回来,她也从来未曾原谅过他。
失去夫妻这层关系后,连个朋友都算不上。
谢临渊僵硬地转过头,只觉得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宋晚宁的眼泪渐渐止住了,又恢复成刚醒来时的木然,连脸上泪痕都未拂去,就站起来要往外走。
也不管旁边几人惊诧的眼光。
手腕忽的被人捉住,她怔怔地向后看去。
谢临渊的眼尾有些泛红,语气格外温软,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外面风大,穿件外袍再走。”
宋晚宁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寝衣。
真是不合规矩。
她走到衣架前,拿起外袍穿到身上,可手抖得厉害,腰带怎么也系不好。
谢文茵往前走了两步想去帮她,却被谢临渊抢了先。
他高大的身躯在她面前佝偻着,按住她颤抖的手,接过那条长长的带子,一圈又一圈紧紧缠绕好,再于正中央打了个结。
系好后,又直起腰替她整理了领口。
宋晚宁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动作,末了才缓缓开口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我好像真的病了。”
“人都会生病的,我...我们都会陪着你,会好起来的。”
谢临渊双手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用拇指擦去上面未干的泪迹。
指腹上的茧子刮蹭在皮肤上,并不是太舒服。
宋晚宁皱眉拨开他的手:“我要回去了。”
“好,我陪你回去。”
“我说,我要回宋府。”
哪怕是病成这个样子,她也不忘远离他的身边。
谢临渊苦笑着道:“我知道。”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宋晚宁抬腿就走,连要与淑妃辞别的规矩都不记得。
其他几人见状,匆匆行完礼,追了出去。
这已是太后崩逝的第三日,宫内处处挂着白幡,于红墙黄瓦上异常显眼。
像春日里下的一场大雪。
宋晚宁一出门就愣住了,她终于想起自己是为何来到宫中的。
太后去世了。
临走前还拉着她的手,让她今后活得开心些。
可是,好不容易驱散的浓雾此刻好像又萦绕在周身,甚至更浓了一些。
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开心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