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你一路的指引,夏油杰终是赶在千钧一发之刻,将那倒霉鬼从咒灵手中救了出来。
你提着那人的领口,从「鬼蝠鲼」的背上跳下,往废墟的一侧墙面后躲去,为夏油杰留出可与那一级咒灵尽情打斗的空间。
找到一处合适的掩体后,那人便忽然暴起要从你手中挣扎逃跑,嘶吼尖叫着就要远离这一片区域。你怕他刚一出去就被咒灵盯上,从而使得夏油杰分心,当即决定要强行将人镇压下来。
把人双手反剪按在他的背后,膝盖压在对方的肩关节处,为了维持稳定,这时候你全身的重量都焦聚在这一处,压制得稳如泰山。
咒术师在咒力加持下,只需略略用一些力气,其强化过后的体质便能让你轻松制服一个濒临失控的成年男性。在对方骨头几近摩擦错位的声音中,你低声道歉:“得罪了,我会赔付医药费的。”
这时候或许是失去了支撑他反抗的全部勇气与气力,现在的他只一副惊魂未定的憔悴样子,无神的眼珠勉强转动着,看着灰白斑驳的墙面,口中念念有词:“美奈子、美奈子,活着……怪物,救命啊救救我、救救我们……”
【美奈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眉头蹙起一点,术式搜查的范围逐渐扩大,但除了你们三个以及在外面待命的辅助监督之外,你再也感受不到其他活人的气息。
在荒废的工厂内部,除却烟尘与霉菌的腐朽味道,最多的便是一片徘徊于天际之上,浓郁不散的血腥味。
意识到他口中的「美奈子」很可能已经遇难,再看看他如今痛哭流涕的模样,你心中微有触动,下意识地松了一点力气。
他没有再试图逃跑,只是蜷缩在地上,像是被抽走支撑他站立起的脊骨一般,无声地哭泣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可我真的好害怕啊……】
心里话也是断断续续的,只是重复的向「美奈子」道歉。
或许是女人的第六感在作祟,你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夏油杰还是非常可靠的,解决那只一级咒灵的时间比你预想中的还要短。
幽蓝色的咒力残秽自下往上浮起,如从燃烧的火堆中四散的火苗。你看到他手中拿着凝成一团的咒灵球,黑漆漆的像个墨玉团子。
似乎是注意到你投来的视线,他朝你笑了笑,张嘴,然后面无表情吞下咒灵球。
【像是擦过呕吐物的抹布……】
听起来这味道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你没有当场拆穿,考虑着时间还早,干脆在回去的路上拜托辅助监督拐去商业街,买一些好吃的,看看能不能压一压那擦过呕吐物的抹布味道。
下次再一起出任务的话,你决定从五条悟那里换一些糖果给夏油杰备上。虽然不能说是根治,但最起码也要缓解一下吧。
总吃这种东西,你觉得哪怕是耶稣都要从十字架上跳下来骂人了!
你带着被吓到神经质,但并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幸运儿往外面走。或许是吊桥效应,他这会儿一味的想要贴着你,青年男性的身形挤压着你行动的空间。
夏油杰注意到了这一点,不动声色地将你与他隔绝开。代替你撑着他的身体往前走去,这时候的夏油杰神情微敛,眼眸流转出怜悯众生般的包容,似有着抚慰人心的魔力。
男人似乎只是需要一个暂时的支撑,也无所谓此时的对象是谁,于是他便被夏油杰架着摇摇晃晃往前走。
【美奈子原谅我吧……】
他神经质的心里话在你耳边絮絮叨叨地响起,你跟在他们身后。考虑着他这会不会是幸存者综合症之类的。
但很可惜,你并没有这方面的诊断经验,便想着之后还要拜托辅助监督找个专业的心理医生对他进行疏导——这费用当然也算在你之前单方面约定好的医药费中。
到了跟辅助监督约定好的地方,你遥遥看到年轻的辅助监督在向你们挥手。
见到你们回应,他便飞速地打开车门,从中拿出一个大号的保温杯和三个一次性杯子,放置在车盖处,他单手托着保温杯,其瓶身微倾,茶水自杯口稳稳当当地落满杯子里面,动作极为优雅。
这是位温文尔雅、精通茶道、竭力追求美的艺术,并坚定认为无法欣赏鲜活生命的混账家伙都该去死的辅助监督,就是吉田先生。
你为他配上了无声的旁白。
你把一次性杯子递给那个男人,他诚惶诚恐地接过,小心翼翼的抿着茶水,干裂渗血的唇这才染上了些许活人该有的湿润。
通过这一杯温热微甜的茶水,男人似乎才这意识到自己已经死里逃生的境况。但身体延迟到此的恐惧尚未完全消散,他只能颤抖地吐出一口气,牙齿不住地打着颤。
【美奈子……】
你看到他的面色好了许多,这才转头重新看向工厂内部。虚无的视线穿透厚重的墙体,一重接一重的影子在眼前飞跃而过,亦如探索迷宫一般,你梭巡着工厂内部的每一个角落。
起码要让男人口里惦念的「美奈子」入土为安,怀抱着这样的念头,你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去一趟,帮他把遗体带回来,至少也能让他在今后的时光中有个寄托情绪的念想。
于工厂内部的一处死路中,你看到了满地散落腐烂的尸骸。
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你对着夏油杰挥了挥手,招呼他过来,低声道:“我再进去一趟,帮他把重要之人的遗体带出来。你先在这里待着,千万别刺激到他。”
夏油杰一怔,你的话如一阵轻柔的风,路过他眼里一片如浪潮涌动的花海,层层叠积的颜色如轻纱落叠的裙摆般浓墨重彩,那样美丽的风景落在他的视网膜上,挥墨泼洒出一道永不褪色的风采。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你,如观花,如赏月,如望见一尾鱼在清池中摇曳。
是再清澈不过的欣赏之色。
说不上来为什么,你被他的眼神盯得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地移开目光。
然后他才在你耳边轻言细语道:“好,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的。”
郑重地像是一个永不违弃的承诺。
你神情严肃地点头,转身就要再次进入工厂内部,然而此时缓过来的男人的心声也终于传入你的耳际。
【美奈子,我也只是想活下去啊……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把你推给咒灵的……我不是故意的,这都是、都是你的错啊,如果不是你跑的太慢了,我也不会、不会……是的,这个世界只是「适者生存」而已,这不是我的错……】
即将远赴征途的脚步终是停了下来,你背对着男人,脑子里嗡嗡作响,震惊的暂且失去了对外界的响应。
【明明都是她的错。是的,要不是她一直拖累我……要不是她在怪物扑过来时也不肯松手,我也不会那样做……】
五味杂陈的茫然过后,你内心便只余下一片最纯粹的愤怒,身侧的拳头攥紧,指甲都已经陷进手心。
【我还活着,对,我还活着,这比什么都要重要……】
你转身盯着这个男人,他此时的面色已经冷静了下来,劫后余生的窃喜与漠视他人生命的傲慢展露于眉梢眼角。他成功的说服了自己,于是内心已经真的毫无愧色。
他这时候的心理状态已然放松了下来,就像是出门遛弯时会随手丢掉垃圾那样,背弃了自己的同伴。
你的眼瞳结冰似地盯着他。
他似乎这才注意到你的视线,看向他的目光里,冷漠的不带丝毫感情。
像是被正在狩猎的野兽盯上,那似能够看透灵魂的视线让他的一切都无所遁形,这让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就要往此处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全的辅助监督后面躲。
夏油杰看你的面色不对,心头一动,下意识就要上前一步,想要阻止些什么。
你朝向那个男人走近一步,尽量维持住镇定自然的面色问他:“请问,您还有同伴在里面吗?”
“有……”约莫是被你的气场威慑到,男人下意识地做出这个回答,然而下一秒他就否认般的拼命摇头,“有那个怪物……在追杀我。”
【对的,他们还不知道。我得把这件事情瞒过去,美奈子已经是个死人了,但她的手机还在我这里……】
【啊,对了,还要联系她的父母。告诉他们美奈子离家出走跟人私奔了,我才是……我才是被抛弃的受害者。】
【是的,这之后顺利的话,我还能拿到一笔补偿……只要有了这笔钱,我就不用再看她的父母眼色行事,反正还没有结婚,也不需要为他们养老……那简直是太棒了。】
男人的瞳孔在眼眶里神经质地转动着,像是某种应激反应,佝偻着腰背躲在辅助监督身后,在你凝如实质的气场压制下,看上去就是完全弱势的一方。
但只有你能听到他的心声,闻到他灵魂深处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我知道了。”你如此回答道。
深呼吸后,你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蜜糖般地流出抚慰人心的暖意。
【他们相信我了。】
也许是了却一桩心事,他心头重担骤减,那块压制他人生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而于他心神放松之际,你的唇角却倏然绷直,毫不客气地朝他一拳挥出。
“等下!”夏油杰下意识拦住你,左手手臂穿过你的胸前,搭在你的腰间,另一只手环过肩膀扣住你的手腕,缚住了你忽然暴起的行动。你们此时此刻的距离很近,近到他呼出的热气都在你耳畔氤氲,“发生了什么?”
你并不会对无知无觉的同期翻脸,只是淡漠的注视着他泛紫的眼睛。
在夏油杰眼中,「强者」与「弱者」之间毋庸置疑只是保护与被保护的束缚关系。
但保护与被保护的范围毕竟不是真实存在的「束缚」,这只是依存于他的主观判断,并随时都可能因为他兴起的一个念头而天翻地覆的标准。为此,他从来都不会是站在审理之秤前的阿努比斯,日复一日奔走于人世间,客观公正的衡量「心脏」与「羽毛」的重量。
夏油杰终究只是血肉凡胎,做不到圣人之道所崇敬的大公无私。在你眼中,他始终是个会在七情六欲的支配下,产生对特定之人的私情与偏爱,拥有鲜活生命,有血也有肉的普通人。
于这样的他而言,似乎一旦遭遇人生大起大落的波折,便很难维持住在天秤两端客观衡量砝码的沉着与冷静。而一旦失去其判定「重量」的能力,恐怕不同生命的重量就会在他眼里彻底「失去平衡」……
而对于这个时期的你而言,你还仍然无法想象出夏油杰究竟会做些什么去纠正这个「失衡」的错误。
但你只知道,这个答案藏在过去,藏在现在,唯独不该出现在未来。
此时此刻,你虽然确实有点上头的冲动,但并不打算让自己的同期误会,因而你解释道:“这个人在危机时刻,把自己的女朋友推出去当挡箭牌,害的那个名为「美奈子」的女孩失去了生命。而现在,他不仅不打算负责,甚至还打算用美奈子「跟人私奔」为借口敲诈她的父母一笔钱。”
只在一瞬间就被戳穿了所有恶毒的心思,像是整个人都被扒光了衣服放在阳光下炙烤,接受大众的嫌恶而傲慢的审视。人生中最大的也许能被他带到坟墓里的秘密被人一举揭露,强烈的自尊心骤然被人碾压粉碎,男人控制不住的尖叫颤抖着,惊惧的目光颤抖地投向你。
你的视线转到抖如糠筛的男人身上,皮笑肉不笑地下了判言:“这个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夏油杰一愣,被突如其来的情势变化所冲击到,他手上制止的动作骤然放松。
借此机会挣脱他的桎梏,你终于一拳打到了那个男人的脸上。
你边动手,边面无表情地想。
看吧,你就说夏油杰他并不是个纯粹的拘泥于「正论」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