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正是这件东西。”
一时,夏荷捧着一件未曾完成的木头摆件,再次跪在御前。
琉璃灯下,一尺见方,雕刻未完的木质亭楼假山,呈现给众人。
假山还没刻画精细,似未完工,可山下的小路和花丛,山上的飞檐八角亭,却是雕工上乘,十分逼真。
“这不是……御花园的观景亭?”
一个嫔妃率先认出。
众人一看还真是。
观景亭中,安了一个木头做的小人儿,罗裙曳地,长发随风,是宫嫔模样。
而小人旁边还有一个精细的凹槽,显然是还有另一个人物等待安插在这里,只是尚未安放。
“做的还怪好看的。”那嫔妃啧啧称赞。
众人也都觉得不错,只是现在的氛围紧张惊险,并不适合夸赞雕工。
因此没人接话。
宫女夏荷催促身后带过来的一个低等蓝衣宫女。
“过来,跟陛下和娘娘们解释清楚这是什么,快点!”
瘦瘦小小的宫女,一溜小跑来到前头,咣当扑在御驾前。
惊得曹滨以为她要行刺。
定睛一看才知道她是紧张过头,原本想磕头,变成了摔跤。
夏荷连忙把她拽起来,替她表明身份:
“这是观澜院封院之前,内务府拨来伺候昭小主的粗使宫婢,名叫小蕙。她闲着无聊,把扫地的扫帚柄都雕上了花纹,小主看了喜欢,就吩咐她做个摆件出来。
为了给陛下惊喜,所以没让声张,旁人都不知道。小蕙猫在自己屋里日夜不停赶工,已经好几天了。”
“是……是这样的。”名叫小蕙的宫女紧张点头附和。
又说出自己今天雕累了出屋溜达,却不小心把还没做好的小雕像丢失的事。
她长得又黑又瘦,相貌平平,脸颊带些雀斑,一看就是个不起眼的底层小婢,毫无亮眼之处。
“胡说八道!”
虞听锦第一个不同意。
走过来指着小蕙说:“你这么个蠢样子,怎会雕出那么精致的摆件,分明是为了给周氏掩盖罪行,说谎欺君!”
小蕙被贵妃气势吓得缩了缩脖子,却哆嗦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软木,一把小刻刀,当场雕了起来。
一眨眼的工夫,竟刻出了一只云雀雏形,振翅欲飞,活灵活现,令在场众人叹为观止。
看得曹滨眉头直跳,等她雕完了赶紧催促:“把你刀子收起来,退远点!”
小蕙连忙后退,跪远了也没忘焦急解释:“……那假山亭台真是奴婢雕的,贵妃娘娘拿出来说是巫蛊的人像,也是奴婢雕的,还没刻画细致就丢失了,不知道怎么被当成了巫蛊邪物,真的不是,真的不是啊!”
虞听锦脸色苍白,还想说什么,皇帝不耐烦出声。
“曹滨。”
“奴才在。”
“仔细看看。”
“是!”
曹滨拿过那被当成巫蛊的木头人偶,对着亭台摆件木雕,认真比对。
片刻之后,躬身谨慎禀报:
“陛下,这两者的雕工刀法,看起来像是如出一辙。还有所用木料、纹理,似乎也同出一源。但奴才并非木雕匠人,是否叫营作坊的人过来再认一认,确定一下?”
事情到此,已经很明显。
虞听锦言之凿凿的邪蛊小人,只是雕塑而已。
那么她和那“叛主”的云柳一唱一和说出的话,本就疑点重重,此时更无可信之处。
“需要匠人么?”
萧钰嘴角噙了冷笑,“这样明显,难道你们看不出来!”
琉璃宫灯光线明亮,将木雕照得纤毫毕现,木质纹理和雕刻风格十分明显是一样的。
打眼一扫就能看出来。
曹滨比了半天才说类似,不过是事关重大,谨慎为先。
虞听锦早已脸色煞白,惊得嘴唇都开始哆嗦。
贤妃看得开心,第一个上前接话:
“可不是,明摆着都是一套的东西呢!谁看不出来,谁就是瞎子,或者故意装瞎。只是不知道,这没雕刻完的人像,雕的是谁啊?”
小蕙低头回禀:“雕的是……是陛下。”
“哟,那么,亭子里的女子,是昭才人的雕像?”
便有宫嫔酸溜溜开口:“昭才人要送给陛下的礼物,那自然雕刻的是她自己咯,这是雕的她伴驾赏景呢!”
嫔妃们都有些酸意。
送这样的东西给陛下,可真够心机的。
让陛下把摆件摆在殿中,睹物思人,总是惦记着她么?
这样一来巫蛊嫌疑虽除,大家觉得绯晚躲过一劫的同时,也对她升起了不满之心。
都连番晋级这么受宠了,还想着法子争宠,够讨厌的!
却听小蕙结结巴巴禀道:“不、不是昭小主,那个女子没雕脸孔,小主说,不用刻脸,只是宫嫔形象就好,让它代表宫中所有心系陛下的美好女子,不拘是谁,只要能陪着陛下、服侍陛下,就好了……”
夏荷也赶忙道:“昭小主说等东西雕刻好了,就送给陛下,请陛下在繁忙之余玩赏,希望能稍微放松心情。”
嫔妃们面面相觑。
这昭才人是真无私,还是心机重?
贤妃听了也十分意外。
但当务之急是跟虞听锦对着干,而不是琢磨绯晚心机。
当即击掌称赞:“昭才人出身虽低,做起事来倒是大气,一点也不寻思独占陛下宠爱,全替陛下着想呢。陛下,您可得好好赏她,是不是?
还有今夜她无辜受诬陷,这公道,是不是也该给她讨回来?要不然这宫里头啊,真是没规没矩了呢,随便什么婢子都敢拿块木头诬陷主子!”
“那是自然。”
萧钰全然赞同贤妃。
他的目光一时难以从绯晚身上移开。
她重病之中,竟然还有这样为他着想的心思。
当真令人动容。
雕一个宫嫔,雕一个他,凉亭相伴,携手观景……
这样美好的心思,和那天她诉说少女情思一样,单纯得可爱。
东西不贵重,可心意实在难得。
他果然没有看错她!
“昭卿,来。”
他步下肩舆,招手让绯晚近前。
清俊面容上不加掩饰的赞赏和关照,让在场嫔妃心里都不太是滋味。
绯晚却拒绝了,依旧站得老远,含泪摇头:“嫔妾尚未解封,不敢接近陛下……”
“你也知道你尚未解封!”
虞听锦赶紧插言,头上金步摇甩得乱晃,可见焦急得要死,“可你深更半夜却敢乔装成宫女偷溜出去,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难道就不怕把病气传到宫中吗?
就算木头人偶不是巫蛊之物,可云柳亲眼看见,你的确拿着我的人像诅咒来着,也在夜里跑出去搞巫蛊仪式,你又怎么解释?”
从一开始被褥中抖落出木质小人,而不是她事先准备好的布偶小人,事情似乎就朝着不可掌控的方向去了。
但众人跟前,她又没办法跟云柳确认询问,只好硬着头皮拿木头小人顶上。
却原来这木头小人另有来历。
竟然还是陛下的雕像!
她吓得衣服都被冷汗打湿了。
可事到如今,也只能把绯晚罪过坐实,不然她就完了!
“陛下,臣妾恳请再次搜查周氏屋子,一定要找到云柳说的巫蛊小人才行,宫廷里容不得阴邪之物呀!”
虞听锦抽泣着,跪倒在御前。
“春贵妃,你闹够了没有?”
萧钰看也没有看她。
负手而立,沉沉的压迫感,让周遭嫔妃宫人都不敢抬头。
“传旨,春贵妃禁足之中不思悔改,诬陷宫嫔,扰乱宫闱,
着降为昭仪,禁于春熙宫,无旨不得出!”
“……陛下?!!”
虞听锦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绯晚和在场众人一样,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愕。
但心里头却在想,就这?
降为昭仪,只是比贵妃低了三级而已!
封号又没废,也没进冷宫。
连事涉巫蛊都扳不倒她啊。
看来,虞听锦在帝王心目中的地位,确实比较重要。
不,应该说,兵部侍郎虞大人,以及他身后所系的西北战事的重要程度,在帝王心里的分量,超过了绯晚预料。
路漫漫其修远兮。
要想弄死虞听锦,看来,还得做些狠事才行呢。
绯晚柔柔弱弱垂首,掩去了眸中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