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长乐宫中,兰昭仪和顺妃等人仍在,其他赴宴的嫔妃也不敢随便走。
曹滨在到达长乐宫之前,就让徒弟先走一步,暗中将悦妃要废黜的事情私下单独知会了绯晚。
所以在他距离长乐宫还有一段距离时,就被绯晚提前出来,拦在了路上。
“曹公公且慢传旨,容本宫去御前一趟,讨了准确的圣旨,公公再传不迟。”
“呃……这……可是娘娘……”
“曹滨!你是想让本宫当众跪下来求你才行吗?”
绯晚突然变脸,大声喝问。
曹滨连忙拱手,连声说“不敢”。
此时附近宫道上有宫人路过,来来往往,绯晚这么一提高声音,远近的宫人都看过来。
绯晚继续大声道:“曹滨你只管等着便是。若是事后被陛下怪罪,本宫替你一力承担!但若你置本宫的话于不顾,本宫就真的要长跪在这里求你了,跪坏了身子你可帮本宫求医问药吧!”
坚决的表态,给了曹滨充分的理由,使得他能理直气壮暂缓传旨。
于是曹滨十分配合,也是当众大声恳求:“哎哟昭妃娘娘啊!奴才听您的就是,您可别跪坏了身子,您伤势未愈,陛下十分关切,奴才可担不起这责任啊!只是传旨刻不容缓,娘娘您可千万快点去请旨,不然,奴才就算是掉了脑袋,也不敢再耽搁半分啊,求您可怜可怜奴才吧!”
两人眼神交汇,默契达成。
绯晚心说,曹滨果然不愧是在御前混到了大太监之位的高手,对宫中人情世故十分洞察,知道悦妃不能轻易被贬,就算贬,这旨意也不能经由他的口中传出,免得日后被镇国公府和宗亲们迁怒,便求到了自己头上。他能判断出她多半会帮忙,也是厉害。
而曹滨想的是,昭妃娘娘果然知情识趣,洞悉宫中格局。若是换了旁人,听说悦妃不能为后,首先想到的就是劲敌除了一个,别说帮手了,或许还要推波助澜让悦妃快点进冷宫。自己这算是没有求错人啊。昭妃不但肯帮忙,还帮得光明正大,给足了他延缓传旨的理由。这样的娘娘,怎不让人敬服!
两个人心里头各自佩服欣赏对方。
虽不是同盟,却也越发愿意互为援手了。
于是绯晚不多停留,立刻坐上轿子,直接半路去拦截悦妃。派了人到处寻找悦妃踪迹,很快就找到并拦住了她。
此事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或者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事情因悦妃和皇帝争执而起,便需要悦妃去亲自解决。
只要她肯低头,和皇帝服个软,绯晚依据现在的朝局判断,皇帝还需要镇国公为他鞍前马后,所以就不会和悦妃认真计较了。
但,悦妃这个头,却未必肯轻易低下。
事情虽刻不容缓,却需要怀柔缓图。
因此见了面,绯晚没有劝悦妃如何,只是拿过婢女手里准备的披风,亲手披到了悦妃身上。
“眼看入冬,天气越发凉了,姐姐多穿些。”
她给悦妃系好披风绣带,整理好领子,顺手扶正悦妃鬓边一枚流苏步摇。
温柔的脸色,轻缓的动作,让悦妃冰冷凝滞的目光略有缓和。
悦妃转动眼睛,收回眺望虚空的视线,看向绯晚。
“你来了。”
“嗯,姐姐,曹滨私下告诉我,我便来了。”
绯晚轻轻拉住悦妃的手,“姐姐别生气,那人不值得。”
一句话让悦妃已经收起的泪意,又开始翻腾。
入宫好几年,人人都要她仔细侍奉君王,收了性子,柔婉温顺。唯有绯晚对她说,那人不值得。
那人不值得!
“姐姐想哭就哭吧,委屈憋在心里会闷坏的,哭出来痛快痛快也好。”
绯晚又递了帕子过来。
淡粉色的香帕,绣着杏花和梨花,带着浅浅的香气,像她本人一样清甜温婉。
悦妃一瞬间被温暖的气息包裹,情不自禁泪如雨下。
一把抱住绯晚,趴在她肩头呜呜咽咽。
绯晚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她的背,轻轻拍着,抚着,无声安慰着。
直到悦妃的闷声呜咽变成了放声痛哭,哭了好一会儿,嗓子都微微哑了,绯晚才柔声劝慰。
“好了,姐姐,咱们不哭了,再哭下去要伤了嗓子,伤了眼睛,伤了身子和娇美的容色了。”
“本宫娇美给谁看!”
悦妃一边哭一边赌气。
绯晚笑道:“给我看。”
她轻轻推开悦妃的搂抱,用帕子给她擦眼泪,“姐姐天生丽质,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得不得了。你为不值得的人哭肿了眼睛,哭糙了皮肤,我见了只会难过。”
“呸!”
悦妃一把夺过帕子。
自己胡乱在脸上擦着。
“姐姐瞧你,鼻涕眼泪一起擦,都把人家帕子擦脏了。这条帕子我可不要了,回头你陪我一条新的。而且要你亲手绣花上去,毕竟这帕子上的花都是我自己绣的。”
“陪你一百条也有!”
悦妃又啐一口,更用力地擦起来。
她哭了一大通,胸中郁气已解,此时被绯晚打趣,很是不好意思。
认真想来,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何平白哭了一场。
甚至,此时再回想方才辰乾宫里的事,她都不解自己为何要和皇帝硬顶。
知道他凉薄,又不是一日两日了。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被询问一回,又有什么可生气的?难道被问的屈辱,比当时被鞑子兵实际冒犯的屈辱更大吗?
“姐姐哭够了,便随我去御前,找陛下认个错吧。”
绯晚敏锐地看到悦妃脸上微有悔意,立刻提出建议。
悦妃脸色一沉:“不去!”
“不去也得去!”
绯晚比她脸色更沉,忽然收起了温柔,厉声道:“你愿意自暴自弃,我可不允许!你不必为镇国公府考虑,更不必为你自己的前程考虑,但你就算要进冷宫,也得先把小人收拾了再进。没了尊荣,你拿什么收拾兰昭仪,难道想看着她奸计得逞,喜出望外敲锣打鼓送你进烟云宫,然后再日日磋磨你、耻笑你、羞辱你吗?”
悦妃凤目一挑。
红肿的眼睛猛然迸发锐利的光:“当然不要!我晏之柔就算进冷宫,也得先把小人收拾了再进!”
旁边灵珑暗暗松了口气。
眼看着主子不再抗拒,甚至重燃斗志,大步往辰乾殿方向走。
她在心里把绯晚拜了又拜,暗道昭妃娘娘,请宽恕奴婢以前的无礼,今后奴婢把您当菩萨供着!
她自己劝不动的主子,被绯晚三言两语搞定了。
还得是昭妃娘娘啊!
“还得是昭妃娘娘啊!”
两刻钟后,等在宫道上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的曹滨,收到了御前小内侍匆匆跑来传的话。
皇帝命他不必传旨了,即刻返回。
曹滨猛然松口气。
再次把绯晚佩服得五体投地。
瞧瞧,瞧瞧,遇到棘手的事不用着急,找昭妃娘娘,准没错!
辰乾殿。
绯晚陪着悦妃进殿,又陪着悦妃出来。
前后一刻钟而已,皇帝已经和悦妃重修旧好,皆大欢喜。
无它,只因悦妃听她劝,百般俯首认错,重新小意殷勤。
而皇帝顺势下了台阶。
悦妃低头对皇帝来说未必很重要,但他在前朝的布局更重要。悦妃为后,镇国公府率一众武将勋贵和宗亲为他的王图霸业鞠躬尽瘁,正是他要的新格局。
“姐姐,咱们回长乐宫吧,兰昭仪还等着呢。”
绯晚挽住了悦妃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