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陈东方醒来,感觉喉咙里起了火,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拿过水杯,发现里面滴水皆无。
他只得下了床,到客厅去倒水喝。
雷子和小红的房间还亮着灯,陈东方怕打扰别人休息,轻轻走过去。喝完了水,他在那里坐了一会儿,隐约听到小红的声音传来:
“雷子,你还有完没完了,不就是两条裙子么!你就是不舍得给我花钱!”
然后是雷子的声音,“小红,我不是不舍得,而是这钱花的值不值得......”
“怎么不值得?你看看柳姐穿的什么?你看小金穿的什么?雷子,咱这屋里就三个女人,人家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唯独你老婆,天天就是那几件旧衣服......”
“小红,咱得量入为出吧?再说咱根本没钱了,上个月借芳姐的钱还没还,你拿什么买的衣服?”
“反正我有办法,你别管了!”
“不行,你得给我说清楚,这两件衣服加起来一千多块钱,你从哪儿弄的钱......”
小红终于怒了,声音提高了一些,“雷子,你不就是担心我吗?我告诉你,昨天我出台了,你老婆不值钱,我连着卖了两次,才赚够了这两件衣服的钱!这下你满意了吧!”
陈东方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当然知道小红说的是气话,昨天开业,上午大家都在现场,下午小红一个人看着店,肯定不可能锁门离开,她这是故意气雷子的。
但陈东方和雷子一样疑惑,小红买衣服的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小红又叫道,“你要是不嫌丢人,现在就把大家叫起来,我给他们讲讲是怎么出台挣钱的.......”
雷子终于软了下来,“好了好了,我也不是怀疑你,只是以后别这么大手大脚......”
“闭嘴!不稀得和你说,睡觉!”
房间里的灯光灭了,声音也消失了。
陈东方苦笑着想,小红这一手胡搅蛮缠,把雷子拿捏得死死的。雷子什么也没问出来,到最后还被训斥了一顿。
陈东方又喝了一口水,突然听到吱嘎一声门响,小红房间的门打开了,出来了一个人。
陈东方转头一看,轻声叫道,“雷子?”
雷子也惊讶地叫了一声,“东方哥?”
陈东方嘘了一声,“小声点,大家都在睡觉,别吵着他们。”
雷子轻轻嗯了一声,走过来坐下,“你怎么坐在这里?”
“喝多了,睡不着,”陈东方问道,“你没喝多吧。”
雷子摇了摇头,坐在那里不出声。
陈东方知道他心里想不开,便提议道,“咱们出去抽烟吧。”
两人蹑手蹑脚出了房间,下了楼,找到一处路灯下的石凳坐下。
陈东方掏出一盒“555”牌香烟,递给雷子,又掏出打火机点着。
雷子吸了一口,感慨地说,“去年刚来的时候,抽的还是红梅,9分钱一盒,现在就换成三五了......”
陈东方笑道,“鸟枪换炮......努力奋斗就有希望,生活都是越来越好的。”
“可我还是很迷茫,”雷子看着天上的星星,“东方哥,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当然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陈东方也抬头看着天空,这个时候的特区,工业化刚刚展开,还没有那么多的污染,可见度很高,在陈东方的眼里,夜幕就像一块巨大的蓝黑色天鹅绒布,星星们或明或暗,有的独自闪耀,有的扎堆凑在一起,光芒清冷,交织融合,熠熠生辉。
与此同时,四周的草丛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声音清脆而有节奏,“瞿瞿瞿”,一声接一声,陈东方一下子听出来了,这是蟋蟀的叫声。
在石凳旁边,有一片草丛,虫鸣声交织成一片,其中有一只蟋蟀的叫声尤为响亮,“瞿瞿瞿”的声音,唯恐怕陈东方不知道它的存在。
陈东方被这响亮的叫声吸引,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在老家捉蟋蟀的情景。他迅速掏出打火机,“啪”的一声,熟练地打着了火,缓缓蹲下身子,手指灵活地在草丛间扒拉起来,一下、两下......草叶随着他的动作沙沙作响,雷子恐怕吓跑蟋蟀,也屏住了呼吸。
突然,陈东方的手迅速一合,然后缓缓打开,一只浑身油亮的蟋蟀正奋力地在他掌心挣扎着。“捉到了!”陈东方兴奋地叫了一声,把手中的蟋蟀递给雷子看。
雷子看着陈东方手中握着那只可怜的蟋蟀,对陈东方道,“东方哥,我现在就像这只蟋蟀,可怜无助,随时被命运的大手掐死。”
“所以,你把这只可怜的蟋蟀放了吧。”
陈东方知道,雷子这是有感而发。蟋蟀的寿命不长,头一年10月产卵,第二年的4、5月份孵化成若虫,再到6月羽化为成虫,到了繁殖期产卵之后,基本就死亡了,所以满打满算,蟋蟀的寿命也就100多天,不到半年。
陈东方松开了手,那只幸运的蟋蟀立刻飞走了。
雷子叹了气,陈东方安慰道,“雷子,别这么垂头丧气,咱们刚见面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呀......”
“你还记得吗,当时咱们站在竹子林顶的坟地里,远看着界河对岸的灯火通明的香江,豪情万丈地说,咱们要在这里做出一番事业来!那些有钱人有的,我们照样会有......”
陈东方为了调节气氛,还故意说道,“你记得不,天亮的时候,坟地里还钻出个漂亮女孩来,头上都顶着草......”
雷子没有笑,他摇了摇头,“可是一年过去了,你看我混到现在这样......”他嗫嚅着说,“就连小红买了两件衣服,我都要寻思一番......”
他转头看着陈东方,眼里含着泪水,“东方哥,我是不是太没用了?你看现在,我混成啥样了?”
陈东方拍了拍他的肩膀,站了起来。
“兄弟,这才刚刚一年,你别萎靡不振。你看胖子和黄毛,个个都精神抖擞的......”
“可我和你们,已经越来越远了......我简直就是个废物,今天小红买了店里那两件衣服,我竟然开始胡思乱想......”
陈东方安慰道,“女人都喜欢打扮,小红既然喜欢,买下来就买下来呗。雷子,明天你去店里,把帐重新做一下,这两件衣服按成本价算吧,该退多少退多少.......”
雷子还有些莫名其妙的,“东方哥,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小红是照着零售价买的衣服,这样没必要。这两件衣服的进价是400多点,销售价600多。按照进货价,你和小红能省下400多块钱......”
听陈东方说完,雷子一下子从石凳上跳了起来,他的双眼瞬间瞪大,眸子里满是狐疑,直勾勾地盯着陈东方。
又过了一会儿,雷子紧绷的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缓缓地垮了下来。他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垂头丧气地重新坐回到石凳上。他的双手无力地抬起,深深地插入头发之中,手指用力地抓着,头也越垂越低,肩膀微微颤抖着。
陈东方知道雷子已经明白了,这两件衣服肯定不是小红买的,他只能同情地拍了拍雷子的肩膀。
过了许久,雷子抬起头,盯着陈东方道,“我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了!”
陈东方倒是一惊,没想到小红在外面竟然真的又有了男人。
雷子一字一字地说道,“我趁小红洗澡的时候,偷偷看了她的手机,发现她刚刚存上了赵副总的电话!”
“赵副总?”陈东方听到这三个字,眉头立刻紧皱起来。
午餐的时候,陈东方到赵副总这桌敬酒,发现赵副总刚刚过来,还开玩笑地问赵副总,是不是去哪里约会了。
如果雷子说的是真的,这说明赵副总没有跟着大家去饭店,而是留在服装店,不知道和小红达成了什么交易,而且一出手就是1200多块钱,给小红买下了两件时尚的连衣裙。
赵副总这是为什么呢?
雷子咬牙切齿地道,“她竟然勾搭上了赵副总,真是嫌贫爱富!这次我绝对饶不了她!”
陈东方摇头道,“雷子,事情没那么简单,小红和赵副总之间,绝对没有私情。”
陈东方很了解赵副总,他在佳美厂时觊觎的那几个女人,不管是杨楠,还是应彩虹,还是其她女人,都比小红要漂亮许多。小红现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黄脸婆,赵副总为了泡她,舍得出1000多块钱?做梦呢。
雷子疑惑地问道,“没有私情?那赵副总为什么要给她好处?”
雷子想不明白,陈东方也想不明白。
陈东方思索了一会儿,“也许,小红在别的方面,给了赵副总帮助?所以赵副总这样答谢她?”
雷子不屑地道,“小红现在就是一个店员,她能给赵副总什么帮助?”
“雷子,你想想,小红今天晚上说的话,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雷子眨了一会儿眼睛,缓缓说道,“小红对我说,你别瞧不起我,买两件衣服就心疼得要死!过不了多长时间,我就要到大厂子当总经理助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