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屋内
“你若有所怀疑,没有噎鸣镜,我也能让你看见。”
戚苍暮将手放于任晚眼前。
过往一幕幕浮现她眼前,最后停留在那一天。
依旧是一个冬日,任晚将所有的厚衣服穿在身上,蜷缩在门前张望的时候,臃肿得像个小老太。
祈雪年回到屋前时,见到任晚这副样子,也是觉得奇异。
“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在等你。”任晚飞速站起,拍了拍屁股上的雪,那里已经濡湿了一片。
“师父你去哪里了?”任晚搓着手,笑着眨眼用力抬头望着他,“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我可以出去买的。”
祈雪年推开了房门,屋内尚是很暖和的:“怎么不用御寒术或是进屋等?”
“村中灵气薄弱……”她眼光流转着,没去回他第二个选择。
“你先去把身上衣服换了。”
祈雪年很明显看见了她肩上,背上尚未完全消融的雪。
任晚忽然脸上露出赧色,连又拍了拍肩上的残雪,去了自己的屋子里。
等她换好衣服,再回堂屋时,桌上摆了碗热气腾腾的面。
看着是碗长寿面,她从前行乞时路过面摊瞧见过的。
“师父,今日是你生辰?”她在猜测,师父到底多少年岁了。
祈雪年只是摇了摇头,纠正她道:“今日是你的生辰。”
“我的?”生辰这样的东西,在她从前活过的那些日子里,不过是她哄骗人的话术。
何况,她的生辰到底是哪一日,她也不知晓。
自她有记忆起,她就跟着那些住城隍庙的老乞丐们一起乞讨为生了。
“我推算过,你的生辰是今日。”他今日的眼神格外柔和,“任晚,今日是你十三生辰。”
原来,师父捡到她的时候,她十岁啊。
“我听闻,生辰之日,都该吃长寿面的。”祈雪年把冒着热气的碗冲她推了推“快吃吧。”
任晚木木地点了点头,拿起碗上的筷子,拨弄了下碗里雪白的苗条。
那上面翠绿好看的葱花她没舍得碰。
“你不要咬断。”祈雪年在一旁提醒她。
她点点头,嘴里即将要断掉滑落的面头又让她咬住了。
热气氤氲着,扑在她脸上,变得湿润,任晚只是趴着头,一点一点吃着这碗面。
“我还有事要忙,你吃了便早点去睡。”
祈雪年进了他自己的屋子,燃起了灯烛。
任晚就这样吃完了一碗长寿面,甚至在碗底发现了卧着的一个蛋。
她将碗洗净,侧趴在桌上,看着那边师父的灯烛未灭,他执笔的身影摇曳在昏黄的窗上。
任晚睡着了。
祈雪年尚在写信
「师弟苍暮亲启
阔别三年,光阴过隙,冬雪又至。
我救了那个孩子,暂以灵术,令其心脉尚未有异,三年期已至,她需去到淬灵。
此刻我之五感已失两感,灵力还剩三成,已感大限将至。
灵域之内,尚有有我之一片净土做安魂处,这于我而言已是极好的。
我虽将逝,但忽然见她尚鲜活着,竟也觉心中慰然。
只是,这几年来,我常想,千万人之命,一人之命,孰轻孰重。
师弟,我们筹谋一生之事,到底对错与否?」
……
这封信,没有落上祈雪年的名姓,但任晚识得他的灵气。
“你可知,他最后五感尽失,直至灵气全数消散,最后一刻,甚至都不能感觉到自己的死。”
戚苍暮的每一个字都凿入任晚的心里。
鲜血淋漓
“你来淬灵,是我们一手谋划,但你也该为他还这一条命。”
……
许久后,任晚才麻木着问他:“你们要我做什么?”
“等你去了虔文阁,自会知晓。”
————
任晚和亓鸩回了她的屋内,脑海中还一直浮现戚苍暮的话。
亓鸩就默然坐在床沿,也这样静静地看着床上靠着的她,行行清泪淌下。
这些,没有一分是为了他。
那镜子,他收了起来。
“阿晚——”他伸手抚过她哭得通红的眼。“不要再为了别人哭了。”
任晚将视线转到他身上,抿了抿唇,愧疚与悲切同样汹涌而来。
她将头抬起,面向房顶,近乎窒息般长叹一口气,将泪水退去,片刻,才重新看向他。
“亓鸩,我有没有和你讲过我师父。”
任晚开始将有关她师父的一切告诉亓鸩,讲凡世他们居住的屋子,讲他们门前的那条狗。
讲她师父给她过生辰,讲她师父已经逝世。
“师父于我,是暗室明灯,若没有他,我早已不存在这世上了。”
“他于我,是生命一样重要的人。”
在亓鸩看来,任晚的眼中是坚定不移的情谊,是愿意为她师父付出一切的决绝。
“我今日,是知晓了他当初的死讯,他比我想象中,死得更痛苦。”
亓鸩前世今生能感受到的,得到的情谊,近乎于无。
在这样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在床沿上,往她更近处挪了,拥住了她肩头,感叹道:“阿晚,你于我而言,亦是绝渡之舟啊。”
所以,他一个即将溺亡之人,便迫切的,孤注一掷地想要攀附上她。
他只有她了。
“阿晚,将这份苦痛分给我一半吧。
你师父他,想必也不愿见你宥于过往中。”
纵然前方是南墙,亓鸩也心甘情愿去撞一撞。
若是撞得头破血流,
或许,能换得她半分怜悯也好。
这一晚,亓鸩就睡在了任晚的旁侧,用视线去一笔笔勾勒她的轮廓。
天际大明
任晚起身之时,身侧已不见了亓鸩的身影。
她没有刻意去寻,这一路上,半数时间,亓鸩一直都在忙他的事。
大抵是和魔域那边有关。
也是前几日,她才从来浮岚殿的这些混杂的弟子谈论中得知晓,魔域魔君这几年没有任何大动作。
而近来,魔域中人又蠢蠢欲动,各方势力暗中角力。
更有甚者猜测,魔域,应该是要换天了。
这个走向,和前世事态不同,那就很可能是亓鸩的手笔。
——
任晚便去了夷微岛弟子所在的驿舍。
“江姐姐。”等她到了江涟漪处,也在这里看见一个熟人。
“任小友。”
雪燃玉冲任晚举了举茶杯示意。
任晚点点头,也坐在了石桌旁,视线在他二人之间扫视。
【他三天两头都往这边,意图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阿晚,雪长老今日来是接那位归渊宗的道友的。”江涟漪嗅出些许微妙意味,便开了口。
“哦,原来如此。”
她露出亲和的笑,收起了戒备。
既是为了公事,总不好夹带私意吧。
也是这会儿,从药堂走出个人来。
那人一手撑着门扉,有些力不从心,阳光照在他脸上,苍白而朦胧。
他的脸上只有些许血色,大病初愈,还带着点迷惘的疲惫之色。
他自然也瞧见了院中的几人,便又迈着步子向这边走来。
任晚瞧他脚下,总觉他会在下一刻就倒地不起。
“江姐姐,他这个样子,真的能行吗?”
“这是青蘅道友他自己做的决定。”江涟漪面露难色。
坐着的几人都没起身去扶他,但视线都没离开过那人身上。
宗门被灭,身负血仇,于他而言,今后的每一步路都会比今天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