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之上秋风阵阵,朱由桦的精神为之一振。想到面前之人就是那个吟诵“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此等千古名句的魏渊,一时间他竟有些激动起来,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你就是魏渊魏大人?”
“如假包换。”
朱由桦身旁的小太监认得魏渊,他连忙小声提醒自己的主子说:
“殿下,这个人恐怕会对您不利,咱们还是速速回王府吧。”
朱由桦犹豫了一下,毕竟他的哥哥、福王世子朱由崧就是被魏渊抓的,而且现在还在被羁押,今天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到底意欲何为呢?朱由桦想过离开,但他又觉得遇高人不可交臂而失之。
就在朱由桦左右为难之际,魏渊语气友善的开口道:
“今日我来想同殿下闲谈几句,不知殿下有没有空闲?”
朱由桦有些意外魏渊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
“你知道我是谁?”
“福王三子朱由桦嘛!呵呵,我这个钦差可不是白当的。”
“...”
见朱由桦沉默不语,魏渊走到了他的身旁,并肩而立站在河堤之上。朱由桦身旁的小太监想上前再劝说一番,可他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彪形大汉,大汉沉声说:
“我家大人要和殿下单独谈谈,还请小公公移步。”
说是请,可这两名大汉不由分说便直接将那小太监架了下去。朱由桦见这架势心里不免有些惊慌起来。但他转念又一想,自己是福王之子,又没什么过错,想必这钦差魏渊也不敢拿他怎么样。静了静心神,朱由桦说道:
“魏大人文武兼备,实乃我大明之福。尤其是大人您的那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小王更是日日吟诵,佩服之极!”
“呵呵,不瞒殿下说。我自己对这两句诗也很是满意。殿下可知我为何作这首诗文吗?”
“小王不知。”
“殿下若是有兴趣,那魏某人就多和殿下您唠叨唠叨。”
“魏大人请讲。”
话匣子一打开,一幕幕往事历历在目,魏渊饶有兴致的说了起来。
“殿下可能不知,我乃庶出,自幼在家中便很不受待见。”
魏渊有意停顿了一下,悄悄观察了一下朱由桦表情的变化。朱由桦由于自己出身的原因,对庶出这个词语很是敏感,听到魏渊也是庶出,他不觉心头一怔。细小的波动并没有逃过魏渊的眼睛,他继续说道:
“两年前,南阳邱知府来我家中做客,以庭中枫树为题即兴赋诗,为了能够得到邱知府的认可,令家父以我为荣,我便当场赋诗一首,写下了此文。”
“两年前?那时魏大人您官居何位?”
“呵呵,两年前我可什么都不是,就是个小小的贡生。”
朱由桦心中大吃了一惊,要知道现在魏渊的头衔可不只钦差大臣这一项,在他的头顶还有着武平伯、兵部侍郎等等光辉的头衔。朱由桦没想到,大明朝这位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两年前还仅仅是个贡生,一直以来他都认为魏渊定然靠着祖上蒙荫才能如此少年得志的。
看着朱由桦一脸的吃惊,魏渊自嘲的笑笑说:
“说实在的,那时我只是想着要如何证明自己,得到他人的认可。做梦都没想过能坐到今日这样的高位。我魏渊能有今天,一来靠的是天子赏识,另一方面也许是我运气比较好罢了。”
“大人您实在是太过于谦虚了,以布衣出身短短两年时间就能官居二品,位极人臣,寻常人是万万做不到的,小王实在是佩服之极。”
这是朱由桦的心里话,他和魏渊岁数虽说不相上下,但两人的差距那可不是一点半点。朱由桦此人心气很高,很少佩服过谁,但今日通过短短的接触,他是彻底服了魏渊了。
突然间朱由桦又想到了自己的出身,同样是庶出,魏渊就可以凭借自身的努力拼搏打出一番大地来,而他却得不到父王的重视,只能终日蜷缩在王府内,浑浑噩噩的混吃等死。相较之下,真是失落之极。朱由桦不免有些消沉,便不再说些什么了。
沉默片刻,魏渊话锋一转说道:
“殿下,你如何看待我大明当下的时局?”
谈到了时局,朱由桦内心稍稍活跃了些。魏渊如此真诚,他也直言不讳的说道;
“小王以为我大明当下的时局用八个字就可以形容。”
“哪八个字?”
“内忧外患,存亡之秋!”
魏渊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对眼前这个面容清秀的王子不禁多了几分认同。
“殿下此言一针见血,我大明确实是已经到了存亡之秋的关键时刻了。只是不知殿下身为皇室宗亲,有没有想过为朝廷尽些绵薄之力呢?”
“不瞒魏大人您说,若不是有太祖祖训和朝廷规矩在,小王恨不能立刻就上阵杀敌,为我大明尽些绵薄之力。整日被困在洛阳这座繁华的牢笼当中,我早就受够了!”
“殿下,方才我已经说过了,这规矩就是用来被人打破的。殿下可知我此番奉旨钦差办的是什么差事吗?”
“这个...小王实在不知。”
筹建皇家勇卫营的诏书虽然已经由内阁发往了全国各个州府,然而那些个地方大员们却没有几个认真按照诏书来办事的。原因很简单,从藩王的手里要人要钱,而且要的人还是皇室宗亲,难度实在是太大了,这些地方官们平日里溜须奉承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主动去招惹那些个藩王们呢?因此他们在收到诏书之后直接便封存了起来,等着钦差大臣来了之后再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交出去。因此朱由桦根本就没有得到丝毫关于筹建皇家勇卫营的消息。
听了朱由桦的回答,魏渊疑惑的问道:
“怎么?洛阳官府没有向王府通告我此次奉旨前来的目的吗?”
“小王实在是没有听到过半点这方面的消息。”
魏渊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果然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用说,定是地方官员们将这个消息有意的按下去了,看来接下来必须要加大宣传力度才行了。
“没关系殿下,洛阳的地方官府不通知也无妨,今日就由我直接告诉殿下。此次我奉旨钦差筹备皇家勇卫营,就是要在我大明众多的藩王子弟之中挑选皇室宗亲,建立起一支直接听命于皇上的铁卫之士!内除民患,外御建虏!”
滔滔洛河泛着浪花奔流向东,朱由桦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过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存在的价值,此刻他甘愿化作一滴水融入滚滚江流,变成一片落红投向大地的怀抱...
福王府内,东厂提督曹化淳不紧不慢的端起茶碗轻轻喝了一口。
“我说李大人,该说的、能说的咱家可是都替福王他老人家说了,此事成与不成就看你们的意思了。”
李勇不住的在屋内踱来踱去,时不时还发出嘬牙花子的声响出来。
“啧啧!我说曹公公,这魏渊也太狮子大开口了,一张嘴就是100万两,他真拿我家王爷府上有金山银山啊!再说了,就是真有金山银山,给也给不到他头上啊!”
曹化淳挑了挑眉毛说:
“王爷有没有金山银山咱家不知道,但他魏渊咱家还是了解一二的。此人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做官,都极为霸道,这一次王爷若是不出点血,只怕世子那我也是难以周旋,爱莫能助了。”
李勇见曹化淳都这么说了,料想这下在银子上定是省不了多少了。他心里清楚,100万两虽多,但对于福王府而言倒也不是拿不出来。
“曹公公,银子的事情若是没缓100万两我们王爷也认栽,但是、但是另外一个要求可就有点过分了。我家王爷膝下只有三子,这若是拉去当兵,那不是往火坑里推吗?”
这点也是曹化淳担心所在,钱的问题一般来说都不是问题,关键是人。
“李大人,咱家也知道王爷的苦...”
“我愿意去参军!”
曹化淳的话刚说了一半便被兴冲冲回来的朱由桦给打断了。
李勇见状赶忙说道:
“这话殿下可莫要乱说!当兵上战场那可是要死人的!”
李勇自打朱由桦小时候便入王府当差,也算是看着朱由桦长大了,话语中便多了一份长辈对晚辈的关切。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王侯乎!加入皇家勇卫营,上可以报皇恩,下可以救黎民!我朱由桦心意已决,这颗报国之心至死不渝!”
“殿下...”
尽管心中的那点激情已经被官场争斗磨得差不多,但朱由桦的话依旧令李勇的心头泛起了一丝波澜。
“求你了李大人,你就答应我这个不情之请吧!”
“哎,罢了!殿下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向王爷禀报此事。但成与不成,就要看王爷的意思了。”
李勇叹了口气,转身走向了王府后宫。他整日陪在福王朱常洵的身边,对于福王的心思脉络摸得极准。朱由桦相信,若是李勇肯帮他,父王那里应该也能说的通。
果然不出朱由桦所料,当福王朱常洵听到朱由桦非常想去参加皇家勇卫营时,仅仅冷冷说了句“他想去便去就是。”对于自己这个三儿子,平日里朱常洵实在是没有多少关注。之前他不想答应魏渊提供王子加入勇卫营的要求,不过是因为如果妥协实在是脸上无光罢了。今日既然朱由桦自己想去,那就去便是了。
李勇转身刚要离去,又被朱常洵给叫住了。
“告诉魏渊,人本王已经出了,银子最多只能给他50万两。”
对于福王这个提案,魏渊出人意料的欣然接受。在各方面都基本满意的情况下,受了不少惊吓的福王世子朱由崧终于再度平安回到了王府。与迎接朱由崧的盛大仪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朱由桦的默默离去,朱常洵甚至都没有出面送一送自己这个儿子,仅仅是派了李勇送了些钱财衣物。
朱由桦走出王府大门的那一刹那,他回头望了一眼生活多年金碧辉煌的牢笼。他的母亲早逝,这座华丽牢笼带给朱由桦的只有暮气沉沉的阴郁。他望了一眼,仅仅是一眼。而后深深呼吸了一口真正自由的空气,这种感觉真好!
尽管少了50万两白银,但却换来了朱由桦这张王牌,魏渊自信这笔买卖做的划算。在他的心里已经盘算好了一个更加宏大的计划,一个足以在短时间内就聚集大量财富和人力的绝妙计划。
魏渊之所有这份自信,因为他从朱由桦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希望,那是年轻人身上特有的憧憬与理想,尽管看起来天真幼稚,但一旦释放必然能迸发出改天换地的力量。
因为年轻,所以便有了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