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少谦满脸阴沉的死死盯着宇文腾启,说出的每一个字眼仿佛都如灌了铅般压的人透不过起来。
“宇文公子,南阳小诸葛!枉我徐少谦以诚待你,结果到头来还是让你给玩了。”
面对徐少谦,宇文腾启的内心可以说是极为矛盾的,徐少谦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第一位发现他才能的人。南阳小诸葛的名号之所以能传遍豫南,徐少谦的推广是功不可没的。对于徐少谦的质问,他自觉心中有愧,没什么可辩解的。
当初宇文腾启同意接受徐少谦的结交,答应为他出谋划策,最终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借崔克诚这些野心家之手制造事端,从而趁乱夺回自己心爱的女人罢了。一年多前,崔克诚面对愈来愈凶险的局势,在众人的怂恿下仓促发动了武装叛乱,作为其中的关键一环,宇文腾启负责潜入王府劫持唐王。然而最终宇文腾启却放了一把火,借着骚乱成功“拐”走了唐王妃,以至于劫持唐王的计划宣告破产。崔克诚不得已亲自出兵攻打唐王府,遇挫之后徐少谦见崔克诚再无利用价值这才决定当场反水。
因此可以说正是宇文腾启关键时刻的出走,彻底打乱了徐少谦的部署。虽说徐少谦最终在南阳之乱这场风波中保全了下来,可他却损失了经营多年的南阳京山侯崔克诚一系的势力,可谓是伤了元气。事后徐少谦通过多方渠道四处打探,终于得知了劫持唐王计划失败的始末。对于戏耍了自己的宇文腾启,徐少谦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
“不错,之前的事我的确对不起你徐公子。”
伊人已去,在此面对故人。宇文腾启突然有了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面对徐少谦,他虽有愧疚,但却处之坦然。而与此同时,随着徐少谦的出现,困扰在宇文腾启心头的疑问也变得水落石出了,这下他终于想起来杨谷府上那些侍卫所穿的服侍意味着什么了。
“我是真没想到啊!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欺骗我,枉我诚心待你。”
尽管徐少谦对宇文腾启欺骗自己的行为恨得牙根直痒,但打心底深处他对宇文腾启还是有爱才之心的。此番襄阳相遇,为以后的大计着想,徐少谦还是想将宇文腾启收归帐下的。
“我说了,过错在我。徐公子要杀要剐,在下任凭处置,悉听尊便。”
徐少谦用不带有一丝感情冷冰冰的话语命令道:
“以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你必须回到我的身边,继续为我效力。”
宇文腾启挑了挑眉毛,回答说:
“为你效力?徐公子这话我不太明白。”
“我如今辅佐经略使大人,为我效力便是在杨大人军前听令。”
说到这徐少谦停顿了片刻,他抬眼看了看宇文腾启缓和了一下语气接着说:
“你是王佐之才,留在魏渊的身边太可惜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魏渊虽名为钦差,但无实权。如今天下纷争,各路豪杰四起,唯有掌控军队才可在接下来的乱世中有一番大的作为。杨谷少年才俊,能征善战,坐拥荆襄要地,麾下精兵数万。归附他,你的鸿鹄之志还愁实现不了吗?”
宇文腾启笑了笑,答道:
“徐公子错了,我并非什么王佐之才,也没有什么鸿鹄之志。我宇文腾启跟着魏大人,不过是为报知遇之恩,梦想着能为大人谱出一曲旋律罢了。”
宇文腾启的拒绝令徐少谦大为恼火,他强压怒气说:
“倘若天下浮动,刀兵四起。不要说什么旋律了,身首异处都是顷刻间的事。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随时都会丢到性命的感受在下还是清楚的,与潇雨逃亡的那段日子让我看透了许多,也明白了许多。不怕徐公子笑话,我自幼不事劳作,甚至连柴米油盐都分不清楚,真可以说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原本我也曾盘算着,靠着一身琴棋书画的本领,即使离开南阳日子也不会过的太苦。可我错了,天下动荡之下我发现没有多少人会在意字写的如何,诗做的怎样,识文断字懂得风雅之人毕竟是少数,当身上的盘缠用尽的那天,我真真正正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与软弱。潇雨她本出身大家闺秀,后来又做了王妃,何曾自己动手做过针线活。可为了让我们有口饭吃,她竟也不得不给人家缝补衣衫,栓洗衣物。当她积劳成疾病倒的那个雨夜,守在潇雨的身旁我除了安慰竟然什么都做不到。屋外的雨越下越大,我们居住的茅屋内也到处都在漏雨,那一夜我知道了原来饥饿与死亡可以离一个人如此之近,原来任何人的生命都可以变得那么脆弱不堪...”
宇文腾启说着,眼神渐渐没了往日的明亮,变得暗淡下来。
“自从潇雨走后,我每日借酒消愁,也正是在那时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晚睡觉之前都会把葫中的酒一滴不剩全部喝光,因为我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醒过来,或者喝上一口酒。原想着每日如此饮酒醉生梦死的活着,可没想到就在我最为迷失的时刻遇到了魏大人。是他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和理由,从那一刻起我便下定决心,余生为天下计,誓要追随其左右,矢志不渝。”
“笑话!追随他左右能有什么前途,真要是为天下计如何轮也轮不到他魏渊的头上。杨谷才是将来能一争天下的人物。”
“没错,现在的大人麾下没有多少兵马,手中并无太大权力。但我知道,当初在武平之时,他的治下无一人讨饭,更没有一个人会在饥荒中冻饿而死,百姓人人安居乐业,武平卫也成了我大明朝难得的一方世外桃源。每每百姓们路上偶遇大人,都会争着请安问候,透过那些百姓朴实的笑脸我知道,对于大人的感激他们都是发自肺腑的。人只有经历过最为阴暗的黑夜,才会更加渴求黎明的曙光。我宇文腾启知道挣扎在生死线上无助的滋味,所以我选择相信大人,相信他一定会创造一个太平盛世。”
“迂腐,你这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我大明何其之大,区区一个武平不过弹丸之地。男子汉应心望天下才是。”
“何谓天下?”
“何谓天下?好,今天我就告诉你何谓天下,天下即至高无上的权柄。古往今来翻遍二十三史,其中所写林林总总,归根到底无非就是“权柄”二字,掌无上之权柄便可控天下之大局,权柄是阶梯,世人皆拼了命的向上攀爬,可其中绝大多数人都将坠落而亡,有些人原本处于高位,可硬生生却被人爬到头顶活活踩死。到最后唯有登上阶梯顶端的人,才能真正掌控住整个天下,呼风唤雨,主宰苍生。”
“好个天下即无上之权柄,在我看来,天下不是紫禁城里那把万人敬仰的御座,也不是史书中标榜古今的千秋功绩,更不是统率千军万马的无上权威。都不是,天下即百姓,天下即人心。得一人人心者可得一人之天下,得天下人之人心者可得天下。”
徐少谦一脸的蔑视,说:
“区区草芥,再多又有何用。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人何足挂齿。你要识时务,当今天下,流贼四起。百姓的话朝廷不会听,李自成之流更不会听,唯有实力,唯有实力才能让你说出去的每一个字都能震天撼地,独掌乾坤。”
听罢徐少谦的话,宇文腾启自嘲般的答道:
“如果识时务就是为觅封侯不顾百姓死活的话,那我宁愿一辈子都做个不识时务的庸人。”
“你、你简直是不可救药!”
徐少谦此刻的愤怒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他挠破头皮都想不明白,以前那个满腹经纶,指点江山的南阳小诸葛,如今怎么变得如同孤陋穷儒般迂腐。
宇文腾启向着徐少谦行了一礼准备离去。
“站住!”
身后传来了徐少谦冰冷的话语。一声令下,在一旁当值的侍卫立刻上前拦住了宇文腾启的去路。
“你少在这里给我装圣人门徒!嘴上说的好听,以前你都做过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吗?”
徐少谦的话是在回击,更像是在威胁。
宇文腾启转过身来再次对着他深深一躬道:
“在下过去的所作所为,如今每每想来都会深感惭愧。不论是对公子您,还是对潇雨。但我并不后悔,以往的那一切造就了今日的宇文腾启,今后为了我心中的那份夙愿,为了辅佐大人,就是手段再肮脏上十倍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因为在我心中,有着比个人名誉重要万倍的天下苍生。”
看着义正言辞的宇文腾启,徐少谦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他恐惧的并非日后可能与面前的南阳小诸葛为敌,真正令他站立不安的是宇文腾启背后的那个人。这个魏渊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竟然能将宇文腾启如此牢牢的把控在身边。
不行!此人留着绝对是个祸害!这是徐少谦心中冒出的唯一想法。而对于眼前的宇文腾启,他也下了决断。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小诸葛啊小诸葛,既然我给你画了明路你不走,那就休怪徐某人心狠手辣了。想到这,徐少谦的语气变得神秘起来。
“宇文公子,在下想和打个赌,不知你愿意否?”
宇文腾启对于徐少谦的脾气实在是太熟悉了,听了他语气的变化,宇文腾启知道这位徐大公子可能是要下手了。
“徐公子请讲。”
“刚刚我说权柄即天下,你说人心即天下。那我想知道你所谓的人心在哪里呢?”
宇文腾启皱了皱眉。
“徐公子想赌什么?”
“我就赌权力胜过人心。”
“怎么个赌法。”
“现在我一句话就能要了你的性命,而你的人心却救不的你。怎么样,你敢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