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四年正月二十八
辽东塔山城
城楼处一杆十余丈高的黄龙旌旗大旄,迎着凛冽的寒风猎猎作响,显得很是惹人注目。城墙上一杆绣有黄色金龙的大伞高高撑起,大伞之下体型微胖的皇太极背着双手,眯缝着眼睛凝望向东北方,那是杏山城的方向,没有人知道皇太极在想着什么。冬日凛冽的寒风时不时吹过,皇太极那浓密的胡须被阵阵寒风吹得突突直颤。
黄龙大伞两侧站满了大清朝的王公贵族、旗主贝勒。正白旗旗主多尔衮、 正蓝旗旗主豪格、镶白旗旗主多铎、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这四位旗主所站的位置距离皇太极最近,此刻他们见大汗不发话,这些人也一个个小心的在一旁站立,不敢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皇太极的视线仔细观察着塔山四周的地形,塔山位于辽西走廊之上,整个辽西走廊背山面海,地势大致平坦,但却又许多起伏的丘陵山岭。由塔山往东北方向是一片开阔地带,地势大多平缓。而在一片开阔地带的两侧山势陡然险峻了许多,凸起的山峰上多是些荒草山石,不利于军队穿行。
如今凸起的山峰之上到处都插满了满洲八旗的各色旗帜,密密旌旗猎猎。山坡之上有几处冒着烟火,那是山上的清兵在放火烧山。烧山的目的有两个,一来没了树木和荒草的阻隔,防御之时守军的视野会大大增强,二来则是为了防止明军可能出现的火攻,冬季天干物燥,风势又强劲,若真是明军利用山上的植被进行火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塔山两侧的山岭已经有多处变得光秃秃的了,而在这些光秃秃的山岭制高点附近,清兵挖了数不清的壕沟进行防御,在这些壕沟的后面则是临时堆砌而成的土墙和石墙。制作这些防御所用的土墙石墙的原料都是就地取材,塔山周边的大明村落几乎都被拆的一干二净。
塔山城原本是座小城,辽东战役刚刚开始之时,多尔衮没费多大力气便攻陷了这座军事堡垒。可自从皇太极进驻塔山,将此处作为自己的大营所在以来。短时间内塔山城的防御便有了质的飞跃,城墙被加固加高不说,皇太极又命人在塔山的南北两侧各筑起了两座东西约长一百多步,南北宽约七十多步的军堡。这两处军堡一南一北依山而建,城墙皆以石块垒砌,与塔山城互为犄角,形成了一个稳固三角形的防御工事。
北面的小城距离塔山城较远,由多尔衮所部的正白旗驻守,清兵多习惯称其为白城。而南面的小城因距离塔山城不远,被清兵称为塔南城。在皇太极严酷的军令下,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塔山及其周边地区便成了一座战争要塞,放眼望去,旌旗遍野,到处都是各色的帐篷,所处都能听到人喊马嘶之声。
塔山要塞宛如一把大锁,牢牢的控住了宁远城与杏山城之间的咽喉之地。将洪承畴十余万大军死死的困在杏山一隅之地。皇太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在等洪承畴断粮,等着大明的全部精锐饿的头昏眼花之时在此地撞得头破血流,伤亡惨重。
正当皇太极举目远眺,观看何处还有不足时。帐下的亲兵摆牙喇匆匆的登上了城墙,在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身边轻声低语了几句。那名中年男子表情稍稍一怔,而后低头紧走几步来到了皇太极身旁。
皇太极注意到了中年男子的到来,当他望向中年男子的时候,中年男子很是恭敬的跪倒行礼。皇太极淡然道:
“范先生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这名体态清瘦的中年男子便是皇太极手下的第一号谋臣——范文程,范文程本是万历年间的秀才,后来努尔哈赤攻下他的老家抚顺,范文程为求有一番大作为便主动投靠了当时的还称为后金的满清政权,清朝开国之初的规制大多出自范文程之手,他可以说是皇太极手下文臣之首,甚得皇太极的信任。也正是这个原因,在多尔衮都不敢出声的情况下,范文程可以从容的向皇太极进言。
“陛下,南朝有消息传来,崇祯皇帝派救兵来增援洪承畴了。”
皇太极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不是说大明已经倾尽全国之力才凑出了洪承畴手下十三万精兵吗,怎么还有能力派兵增援呢?如今吃掉洪承畴如今只是时间问题,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大明派来了援军,这着实令皇太极有些担忧。
可这位满清之主毕竟也是叱咤风云多年的人物,他的眼中阵阵寒光闪过,问道:
“领军将领是谁?有多少人马?”
“回陛下,据南朝的细作奏报,领军将领是个新人,时年二十岁,名叫魏渊,靠着围剿流贼搏得了不少军功,崇祯封他为安东侯,领兵两万有余前来解洪承畴之围。”
“魏渊?安东侯?”
皇太极不禁冷笑了几声。
“看来这南朝真是无人可用了,派出这么个生瓜蛋子来。哈哈哈!”
安静的城墙上传来了皇太极爽朗的笑声,待他笑罢,范文程语气平淡的说道:
“这个魏渊听说还是有些本事的,但如陛下所言,此人的确不足为虑。倒是他麾下的一名将军值得陛下留意。”
皇太极收起了笑意,眉毛一挑问道:
“何人?”
“孙传庭。”
“孙传庭...”
皇太极沉思片刻说:
“是不是那个子午谷擒杀高迎祥,后来又领兵屯守保定的陕西巡抚孙传庭。”
“不错,正是此人。微臣以为,南朝可战之将唯有卢象升、孙传庭、洪承畴三人而已,其中尤以这个孙传庭作战最为顽强。”
皇太极点点头,抬眼又望了望杏山城的方向道:
“南朝两万援军现在何处?”
“正月二十五的线报,这支军队已经从山海关出关了。”
皇太极的脸上浮现出一股隐隐的杀气,他轻松的说:
“朕倒是要会会这个孙传庭。”
话说的轻松,但言语之间却是万丈豪情与百倍的信心。
崇祯十四年正月二十九凌晨
杏山城洪承畴大营内紧急军事会议已经开了足足快一个时辰了,皇太极到来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明军各营。此刻皇太极这个名字如同阴霾般重重压在每一位明军将士的心头,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对于明朝的将领而言,皇太极就意味着杀戮、意味着明军一次又一次的大溃败、意味着一个不可战胜的神话。
大帐之内洪承畴面色阴郁的说道:
“我大军自出关以来,攻无不克,所向披靡。天朝兵锋所指,皆连战连捷。”
帐内众位总兵却是一点也提不起兴致,军中缺粮的现状以及皇太极亲临战场的消息使得这些大明武官们一个个都心生胆怯,打起了退堂鼓来。
洪承畴带兵多年,早就留意到了军中氛围的变化。因此这才紧急召开军事会议,以图振奋将士们的士气。他的目光如炬,冷冷的扫视着帐内每一个将领的面孔,而后话锋一转说:
“今日虽虏酋皇太极已至,建奴援军也陆续赶来。但本督以为我军当鼓勇再战,胜利亦不难为。此时此刻,唯有提刀血战向前,万不可退缩向后。此时若退,则必然军心动摇,士气不稳。到那时建奴必定会乘机对我军发动猛攻,我军以步军抗据建奴的骑兵,若是败退,那就将是一场大溃败,到那时在座诸位是万难保全的。本督希望各位总兵能够与本督同仇敌忾,血战到底!”
洪承畴一番言罢,在场的王朴、杨国柱、吴三桂、唐通、曹变蛟、白广恩、马科、王廷臣八位总兵却是一个个都低着头沉默不语。
如今的辽东战场上形势,这些经久沙场的总兵们心里比谁都清楚。原本放弃城高粮足的宁远,贸然进军杏山城便是一招险棋。这招险棋要想获胜,唯一的可能就是利用清军大部军马尚未集结完毕的时机一鼓作气打破清军对锦州城的包围网,与锦州城内的祖大寿汇合。进而彻底扭转宁远锦州一线明军的被动局面。
可自从洪承畴率领八位总兵、十三万明军进驻杏山城一带之后。战场上的形势便开始急剧的恶化起来。先是大批满洲八旗兵好似早有预谋般,在洪承畴离开宁远之后便开始大规模的向杏山城方向聚集起来。而后洪承畴率领援兵在北上攻击清军对锦州的包围网时遭到了正满洲正红旗旗主代善的顽强阻击,清军广挖壕沟,甚至使用了俘获而来的“红衣大炮”对明军进行火力压制。
“红衣大炮”既明朝的“红夷大炮”,因满清久被明朝视为夷狄,因此对这个“夷”字很是抵触,于是便将俘获的火炮更名为“红衣大炮”。
有几次洪承畴亲自压阵,勇猛的明朝边军甚至攻破了小凌河北岸清军的大营,一度锦州城内的祖大寿都能清晰的听到火炮声与城外增援明军的喊杀声了。
在多尔衮移师杏山城附近之后,围攻锦州城的重任便落到了和硕礼亲王、正红旗旗主代善的身上。代善麾下共计余人,其中隶属于他本旗正红旗7500人,努尔哈赤第十二子、和硕英亲王阿济格统领的正白旗3000人,来自科尔沁部的亲王莽古思子统率的蒙军正白旗7500人以及恭顺王孔有德、智顺王尚可喜、怀顺王耿仲明统领的汉军正红旗、汉军正黄旗共计余人。
这些满清将领可以说都是能征惯战的悍将,明军尽管在洪承畴的指挥下将战线推进了些许,可死伤不可谓不大。苦战而不得战果,洪承畴担心人马损失过多,最后不得不鸣锣退回小凌河南岸。而欲出城夹击清军的祖大寿被条条战壕牢牢的困在了锦州城外,在损失不少将士后不得不退回城内。在老谋深算的代善统领下,清军并没有乘胜反攻,而是继续退后到防线以内派出零股游骑窥探明军的动向。
战局就这样僵持在了小凌河一线,在清军不断的骑兵骚扰之下。渐渐的,洪承畴军内的粮草越来越难以维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