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将酒杯端了起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
“就算做梦,我也要做一个美梦。”
“我说姐姐,你才喝一杯酒就醉啦!”寇白门说着也干了一杯,接着说:
“咱们脱籍从良,从来都是黑灯瞎火的。那些个老爷公子们,谁会愿意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呢!要是朱公子肯为我赎身脱籍,没有花轿都行,我骑着马一样嫁他。”
董小宛轻抿了一口道:
“我看小白你才是喝多了。朱公子可是世袭的侯爵,平日里喜欢我们,无非就和喜欢个物件一样,怎么可能娶呢。”
这时柳如是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若是如此,我宁可不嫁。我如是只盼着真心待我的郎君出现,连迎娶都不肯的话,又何尝爱呢?”
“那照姐姐这么说,若是明日独占花魁的公子要悄悄将你接走,你当如何?”
寇白门这一问当真是问到了点子上,柳如是瞬间没了刚才的坚决,她的眼神有些犹豫。
“我、我不知道。。。”
徐佛也算是过来人了,见这些个女儿们为了一个“情”字争来争去的,便说道:
“妈妈我也年轻过,不要相信什么情啊爱啊的,这天下的男人都一样,喜新厌旧。从来只见新人笑,谁人又知旧人哭呢?”
原来这徐佛也曾是秦淮河两岸的花魁,年方十七那年,遇上了一位苏州的富家公子,两人情深意切,不久之后徐佛便有了身孕。可自打知道她有了身孕之后,那位公子便不见了踪迹。后来徐佛意外流产,自此再无生育的能力。
董小宛点了点头。
“妈妈说得对,咱们女人不要把情爱什么的看的太重。不过若是天下男人真要选出一个特例的话,我倒是认一个男人。”
“谁?”
“当今皇上的宠臣,晋国公魏渊,听说他受命总督江南税务,已经来到金陵了。”
“晋国公魏渊?算了小宛,人家怎么会看上我们这种烟花女子呢?”
“不,我听说那魏渊有一房小妾就是陈圆圆,以前也是咱们秦淮河上的。”
“陈圆圆?”徐佛倒是认识。
“真是同人不同命,哎!罢了罢了,今夜咱们只管大喝便是。明天就是柳姐姐的喜日了,不论如何,是脱籍从良的大好事。”
柳如是依旧没显得太过激动,她有些担忧的说道:
“若是明日那公子不来,当如何是好?”
徐佛倒是显得毫不在意。
“哎呀,人家已经花了两万五千两银子了,怎么可能不来呢?若真是不来的话,这些银子也够咱们母女逍遥一辈子了。”
“说到底,我仍旧是个物件。”
柳如是没有再说什么,继续无声的喝起酒来。
第二天一大早,南京兵马司指挥使秦川便带着一队人马早早的在金凤阁周围布置了起来。虽说为名妓赎身没有在白天的道理,可秦楚龙已经下了严令,秦川可不想这个时候去触他这个大霉头。
日上三竿,秦川边等边向手下的兵卒抱怨着。
“等爷们抓了那个独占花魁的小子,一定要给他好好疏疏皮子。咱们弟兄几时出过这力。”
南京兵马司名为朝廷官差,但却与秦楚龙的私人家丁无异,平日里干惯的都是些欺压百姓的勾当,守土为民不过是一句笑话罢了。
“可不是嘛秦爷,这也就是大老爷吩咐了,旁人咱们可不伺候。”
秦川刚想再抱怨,突然手下一个衙役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来啦来啦!”
秦川闻言不禁皱眉。
“什么来啦?”
“有接亲的来啦!已经快上桥了!”
说着衙役指向了桥对岸,秦川虽然没有看见,但隐约间已经可以听到喜庆的喇叭声。
“真是见了鬼了!还真这白天来给窑姐赎身的!”
不仅是秦川吃惊,秦淮河两岸的好事百姓纷纷侧目瞧看。如果说独占花魁是十年一遇的奇景,那大白天来烟花之地娶亲,可以算的上是百年一见的热闹了。
“这是哪家的公子?大白天的来给人赎身!”
“除了那位独占花魁还能有谁。”
有几个读书人摸样的男子聚在一起,不住的咒骂着。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如此行径真是我们读书人中的败类,令人不齿!”
这些摇扇品评的书生看客中,不少也是金凤阁的常客,这就是典型的说一套做一套。
秦川正愁惹事的主不现身呢?眼见对方送上门来,他不由得大喜,立刻吩咐道:
“弟兄们,抄家伙,将这群暗通海贼的歹人拿下!”
埋伏在四下的衙役顿时间一起涌出,将迎亲的队伍团团围住。骑马走在最前面的新郎官是衙役们重点关注的对象,片刻功夫便将人团团围住。
秦川撇了一眼新郎官问道:
“你是来干什么的?”
“来娶亲的。”
“娶哪家的亲啊?”
“为金凤阁的姑娘脱籍。”
“就是你了!来人啊!给我将这个私通海贼的歹人拿下!”
金凤阁内,由于到了日子,徐佛特意叫人在后院挂了几盏红灯以示喜庆。柳如是也难得画上了淡妆,穿上了一身红衣衫。
寇白门在一旁很是羡慕的看着身着喜服的柳如是。
“哎,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我才能戴上这凤冠。”
董小宛的神色则显得更为落寞,好歹寇白门还有个朱公子挂念,她就不同了。董小宛隶属南京教坊司乐籍,尽管已经被卖到了金凤阁,但她若要脱籍的话,需经过南京教坊司首肯才行。
而且董小宛的身上,还有一个众人都知道的秘密。她是江宁织造提督太监杨培苏的干女儿,所谓干女儿不过是一种好听些的叫法,宫里面则称为“对食儿”。
其实以董小宛的才艺和色相,找个如意郎君嫁了绝非难事。可正是因为她被杨培苏看上收了干女儿,南京教坊司绝对不可能让她脱籍的,因此任谁也不会再打她的念头了。
正当一群人为柳如是脱籍的事忙活之时,龟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出了天大的篓子啦!”
徐佛嗔怒道:
“狗东西!嚷嚷什么!”
“徐妈妈,大事不好啦!外面好多兵马司的衙役,将一支来娶亲的队伍给扣了!”
“哪又如何?又不是来咱们这的,哪家的公子爷不能大白天的来我金凤阁接亲吧。”
“我的徐妈妈哎!就是来咱们金凤阁接亲的!我在旁边听的真切,是新郎官亲口说的!”
“他真的来了!”
柳如是闻言先是一惊,而后心情激动的长舒了口气。
“他竟然真的大白天来明媒正娶啦!”
满屋之内的各位佳人闻言无不大惊,更是也对柳如是能找到如此郎君而羡慕不已。
可短暂的激动过后,众人开始为新郎官被扣这事担心起来。不用想都知道,兵马司的人一定是秦楚龙叫来的,明摆着就是要收拾接亲的队伍。
可就在众人心急之时,又一名龟奴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
“来、来啦!接亲的队伍来啦!”
“什么?怎么还有接亲的!”
“哎呀徐妈妈,你问我我问谁去!反正是来啦,敲锣打鼓的已经到门口啦!”
这下满屋子的人彻底糊涂了,徐佛定了定神,朝柳如是说道:
“姑娘,你先莫慌,为娘去看看。”
徐佛快步穿过大厅回廊,来到了金凤阁的正门前。果然,一支身穿大红喜服的迎亲队伍正在那吹拉弹唱呢!
惊讶的不只是徐佛,在桥边正在押人的秦川也傻眼了。那边的迎亲队伍还没处理完,怎么又来了一支。没办法,秦川只能招呼人手对金凤阁门前的迎亲队伍进行围捕。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来金凤阁接亲的。”
徐佛看了一眼马上的新郎官,立刻便瞧出了端倪,由于三天前她近距离见过魏渊,于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面前之人并非那夜独占花魁的公子。
就在徐佛疑窦丛生之际,从四面八方又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支接亲的队伍,整个秦淮河两岸随处可以听到欢喜唢呐的声音。
看到眼前的一片红,秦川简直都要崩溃了。他手底下满打满算不过百十来人,可眼前这些接亲的队伍夹在一起,至少有不下上千人,这让他如何拿人?
之前说的暗通海盗更是无从谈起,上千号人,别说暗通了,明着来攻打金陵城,他们这些兵马司的衙役也应付不来。
秦川无奈,立刻喊来了手下的衙役。
“你!快去通知大老爷,让他来认认,到底哪个才是那个该死的独占花魁!”
金凤阁周边的迎亲队伍变得越来越多,加上旁边涌出来看热闹的人群,秦淮河两岸可以算的上是人声鼎沸了。
金凤阁后院,柳如是身旁的众姐妹也是完全摸不着头绪。寇白门索性将手一摊道:
“柳姐姐的话,只怕是昨天被老天爷听去了。今天真是让姐姐遂愿了,不光是白天里接亲,整个秦淮河都给姐姐披红戴花了。”
柳如是倒是不在意迎亲的队伍有多少人,那位公子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不顾旁人的非议来迎娶她,已经让柳如是心满意足了。
“只是不知道外面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了,那位公子安然否?”
就在众佳人心慌意乱之时,院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嚣声。伴随着很多脚步悉悉索索的声响,猛然间,柳如是内房的大门被人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