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征南大将军沮渠董来统兵万余人,于城南迎战魏军。
天边初露曙光,晨曦如薄纱般覆在城墙之上,每个人都极力睁大眼。
先行围逼姑臧城南的,是大魏尚书令刘洁。
不一时,日光穿透薄雾,鼓声号角乍起,纛旗猎猎招展。
魏军虽在城下,但军阵严整,气势如虹,望上去黑压压的一片。
只闻刘洁一声清啸,宛如战鼓初擂,魏军瞬时爆发出震天响的“杀”声,犹如潮水般汹涌向前,各式攀城之术纷至沓来。
甲光向日,面对如雨点般密集的箭矢,魏军竟是面无惧色,步步紧逼。
与此同时,巨大的投石机宛如巨兽咆哮,不断将沉重的石弹抛向半空,划出一道道死亡的弧线,砸在河西国士兵身上,一时间,城墙之上哀嚎连连,尘土飞扬,碎石四溅。
另一边,攻城车如钢铁巨兽,轰隆作响,一次次地撞击着原本坚牢的城门,沉闷轰鸣中,城门嗡然欲裂,但城门后的力量仍在死死抵挡。
忽然间,一个勇猛的魏兵,攘开箭雨,猿猱一般攀上城墙,径自调到沮渠董来身边,骇了他一跳,他忙执剑挡格。
河西兵士见状忙来围攻。
激战之下,魏兵被沮渠董来一剑削去左臂,但听魏兵一声惨呼,堕下城墙去。
沮渠董来蓦地有了信心,挺直了脊背。
但下一瞬,身边轰来一颗石弹,炸得地上一晃。
闪避之时,忽听得身边一个兵士惊呼:“将军,他们,他们用的是十三梢!”
沮渠董来心中大骇,定睛去看,但见数丈之外,投石机旁密密麻麻地全是甲兵。
在投石机中,最厉害的要数十三梢,需要四五百人来施放,故而威力十足。
正一筹莫展,又感到一阵颠荡,这一次却不是石弹抛了上来。
少时,一个士兵来报:“报!城门裂开一个口子!”
竟是如此!
沮渠董来甚是不解,布防之时,他在城门上花的功夫最多,防栅门是第一层,厚重的大铁门是第二层,这之后,还有一层厚木门。
又一颗石弹袭来,砸中了一个士兵,顿时血花飞溅。
兵将们骇得两股战战,望风而栗。
“不怕!倘若有失,还有瓮城!”望着周遭血红的一片,沮渠董来沉思良久,命道,“先泼冷油,再撤!”
“不是热油?”身边兵士愕异。
“不用!”
顺着城墙泼了油,魏军很难再顺利攀爬城墙,投石机再厉害,也不过是在城楼上砸几个洞。只要能守住城门,就还有转圜余地。
沮渠董来自有一番考虑,魏军带来了最精良的军备,可说是志在必得。现下虽一时未攻破城门,但过些时日定能想到办法。
攻城厮杀之间,有些伤亡在所难免,但若是用热油泼洒敌军,虽能一时获胜,但必把对方逼到狠处。日后算起账来,自己绝无好果。
这几日,河西国中,早有谶言传出,称天星有异,姑臧或将易主。
谶言如同阴霾般,罩在每个人的心头。沮渠董来能感觉到,周遭惴惴不安,又骚动不息的气氛。
撤军半个时辰后,沮渠董来悔之莫及。
城门虽然守住了,但和他预料的情形不同。魏军没有继续攻城,大军撤离之时,连攻城车也撤了。
沮渠董来自然不信,他们仅因攀不上城墙,就轻易放弃了攻城时机。总不能是刻意让河西将士喘口气吧?定是魏军中忽生变故。
早知他们会撤军,还不如先鏖战一场!
等到沮渠董来带着悔意,喘着粗气逃回城中,见了正坐在沮渠牧犍身边的长乐公主,才知道答案。
原来,在河西国义和三年时,魏主拓跋焘听闻昙无嗔的盛名,便遣使过来迎他入平城。彼时,先王沮渠蒙逊担心昙无嗔为魏所用,便在暗中杀害了昙无嗔。
为了向魏国交代,沮渠蒙逊便派昙无嗔的弟子法慧前往平城传经,三年后才回姑臧。(1)在“护送”法慧前往平城之时,沮渠蒙逊听从女儿沮渠那敏的建议,在僧众中混入了好些经受特训的巫觋。
巫觋想方设法混入大魏朝中,试图窃取军情密报。其中一位巫觋,留在了尚书令刘洁的身边。刘洁素来迷信,在攻城之前,他听巫觋说的“时辰不吉,只可小胜”,便只把城门撞开了一个裂痕,便匆忙撤军了。
听说此事,沮渠董来抹了一把汗,道:“臣弟惭愧。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沮渠那敏笑道:“你是想说,既然我有这妙算,为何不先知会于你?”
沮渠董来不答,只一双眼瞅着他这长姊。
“一则,我若跟你说了,你便会觉得有所倚仗,不竭尽全力;二则,我并不确知,贼魏的第一仗,是由尚书令刘洁来指挥!万一不是呢?”
万一不是,领兵之人若极力攻城,而沮渠董来不全力以待,后果不堪设想。
沮渠董来听得有些糊涂:“那,阿姊现下是如何得知的?”
“早前便有约定,若刘洁领兵,纛旗上会绣一只麒麟。我事先叮嘱兵士,看到麒麟便来报我与大王。”
沮渠董来方才明白过来:“阿姊好计谋!原来是故意让臣弟输阵,让对方小胜!”
小胜之下,魏军不太可能再度攻城,便有可能等到柔然、仇池增援。
不过,他们真的会来吗?
沮渠董来微微皱眉。
沮渠牧犍以为他在生闷气,遂宽慰道:“你不要埋怨孤命你出战应敌。在那种情势下,我们要是一直龟缩不出,只怕那些贼寇会欺到孤的头上来!”
“岂敢。君有所命,臣弟遵从便是。”
“好!”
略作思忖后,沮渠董来道:“只是,臣弟以为,我军士气不盛,数量也远在贼魏之下,倘若只把一城性命寄在柔然盟军的身上,还是有些冒险。何不如,把四部鲜卑的兵力用起来。”
之前,沮渠董来就万分纳罕,为何不召四部鲜卑作外援。
“四部鲜卑,”一语戳中心事,沮渠牧犍黯然道,“已经不能为我所用了!是我疏忽了!”
(1)此为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