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天空中的白云缓缓移动着……
九条家主低声细语地和面前的少女交谈。
他尽量地以礼貌的言语诉说,力求不引起少女的反感。
月的反应则淡淡的,却未有不虞之色。
“说起九条家和产屋敷家的往来,虽然时间稍微有点远,但祖上也曾有过姻亲。我虽未曾和产屋敷家主有过正式的会面,却也能感觉到他的胸襟,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直面那些怪物的勇气……”
九条拓一似乎想起了什么,颇为感慨。
月认可地点点头,“耀哉大人是我见过的最宽容的人,他……很好很好。”
让她感到温暖和归属。
“九条家之后会向产屋敷家做出一定支持,这是我个人可以向产屋敷家主所能尽的绵薄之力,不代表九条家,仅代表我个人……也算是我对毗蓝月小姐的一些歉意,还请不要拒绝。”
九条拓一看着月说道。
月宠辱不惊,并非察觉不到对方话语的重量。
“这份礼很大,我不确定我是否可以代表产屋敷家主接下这份…礼物。说到底,我不过一个人微言轻的弱女子罢了……”
月颇为好笑地看着对方。
九条拓一倒是没怎么见过用这样的方式自谦的。
“如果毗蓝月小姐没这个能力接下,我也断然不会唐突开口了。鬼杀队人才济济,我亦略有耳闻,你能入队,或许是因为机缘巧合,但能够在鬼杀队内让产屋敷家主这般维护……”
说没有任何独到之处,他是不会信的。
至少在一个维护蠢儿子的父亲内在外面,他还是一个百年华族的家主。
不会这点都看不出来。
如墨的瞳在下一刻微微失焦了一瞬。
寂静的院落里风景宜人,湖中红鲤在清水中悠悠游曳,四周只有偶尔的鸟鸣声。
上一次这样感受到“存在”,还是她们活着的时候,尽管那种时候她们大多身陷囹圄,只是华丽鸟笼中没有自由的金丝雀。
少女一身矜贵,却突然透着莫名的悲伤和怅然。
她放下了身前交叠的双手,转身朝着院落中的小湖泊靠近。
九条拓一不解少女突然的举动。
“毗蓝月小姐?”
少女突然转过头看了身后的人,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九条拓一感觉到……眼前的人有什么地方似乎不一样了。
貌美的少女转头朝着九条拓一点头致意。
“您贵安。”
……
“毗蓝月小姐还真是不停地给我这个老人家惊喜啊……”
九条拓一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轻轻地擦了擦额角的薄汗。
一体两魂,这种事虽然听过,但还是第一次见。
少女抬起和服的袖子掩住粉嫩的唇瓣,轻轻嗤笑起来,眉眼娇俏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您的感知能力和产屋敷耀哉相比起来也差不远了。能够第一时间发现我不是方才同你说话的毗蓝月……我们能够短暂感受外界的这一切,还多亏了大人您~”
她语调娇软,像是在撒娇一样,带着天生媚意将那靓丽的容颜发挥到了极致。
与方才冷淡如冰的模样全然不同,气质也大相径庭。
“我只是个被爱子之心冲昏了头脑的不中用的父亲,称不上帮了毗蓝月小姐的忙。”
九条拓一言谈间更加小心谨慎。
【月】见对方这般,也歇了继续斡旋的心思。
当说不说,好不容易接替身体,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呢。
哪来那么多功夫聊废话!
“九条家主大人是极聪明睿智的,自然也能猜出小女子有事相求,当然,虽然我等是女儿家,却也识得“公平”二字,必然不会让您平白伸出援手……”
她没有给对方拒绝时机,接着说道。
“若是大人答应,贵公子的病,我一定尽全力配合,如果您需要,我也可以让他永远地忘记我这号人……呵呵…这对于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在一开始还在月体内观察的时候,她们一早便注意到了这个因为被蛊族人这张脸吸引,从而对毗蓝月一见钟情不能自已的贵族公子哥儿了。
只是没想到这代的圣女心里藏了人,并且厌恶这样的倾慕,把人拒绝了个彻底。
原本【她们】对这人并不抱什么希望的。
谁知道后台够硬,还屡败屡战觍着脸都要凑上来。
【她们】恨不得早点把这样的人拿捏在手心好好折腾玩弄一番,以满足长久扭曲的本性…奈何只不过是一份记忆,有心也无力做到。
【她们】倒是不指望这代的圣女会觉醒和她们一样的扭曲心态啦……
奈何这样容易拿捏的人总是坚忍不挠地自己主动送上门呢……
九条拓一闻言,第一反应便是要拒绝,但少女那充满诱惑力的声音在他开口拒绝之前就接踵而至。
——您想要九条家千秋万代,永世富贵,成为……产屋敷那样甚至更加位高权重的世族吗?
【月】的眼睛里有着奇异的光彩,笑容透着势在必得的自信,她的声音如同淬了蜜糖,诱惑着闻味而来的蜂虫。
——我能为您做到,且,您只需要付出“及其微小”的代价……
——与我【约定】,我会做到您想要的一切……您与我,将会各自获益,九条家,将会在这一方国土上永远留存。
仅仅只是听见这样的话,九条拓一第一时间竟然不是质疑这个少女能不能做到,而是下意识地相信了眼前的少女只要说出口,就一定能……
千秋万代,永远富贵留存……这样的诱惑,没有哪个家主会置之不理。
他感觉面前的少女此刻已然不是一个人类,而是……某种在等着猎物心甘情愿上门的……
——捕食者。
……
“但我希望您不是被愚蠢的个人情感所支配,您需要清楚,一旦接受,那么您的家族,您世代的后辈,都将因为和我有这样的牵扯,而受到一定的影响。”
少女的声音不复方才的诱惑,不卑不亢地说着。
“那会是很糟糕的影响吗?”
“这要看你怎么选择了……”
她视线落在水潭中游弋的鲤鱼之上,墨瞳中流转着神秘的光辉,嘴角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笑容。
软柔的声音带着十足的诱惑力。
“风险越大,回报通常也很丰厚。”
九条拓一转头,“你知道吗?刚开始看见你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看见了逝去的亡妻……但很快,你就变了一个样……你很美丽,美到让我感觉到危险。”
她转过头看他,眼神中带着十足的调侃。
“恭喜你答对了,在你觉得我不是她的时候,我就已经存在,要找到这样的机会还多亏了你……”【月】轻轻地说着。
【她】微垂着头,淡淡地道,“那个男人…叫产屋敷的那个人,他的感觉实在太敏锐,这样的机会对于我们来说也不是每次都有,要瞒过月亮和他,其实是挺难的一件事……”
臻首微抬,她看着头顶透蓝澄澈的天空,眼里是历经沧桑的疲累。
“天真蓝啊……要是我们活着的时候也能见一见这样自由的天空就好了……”
九条拓一微微侧身,脸上没有任何一丝破绽,“毗蓝月小姐不知道你们的存在?”
“她只以为我们是记忆,那个产屋敷耀哉也是这样以为的,虽然这样说也并没有问题,但因为我们想守着她,所以一直在她身体里陪着她,月亮她那自诞生以来便向往着自由的心太难得……我们所有人有想过却永远不会做的事,她做到了……即便过程算不上美好,但能够得到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全了我们的一些心愿。”
【她】眼神颇为宠溺,带着母亲看孩子的宽容和满足。
“所以我们商量好了,要守着她找到自己的幸福,和和满满地过完这一生,而她似乎也已经找到了……”
【她】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九条拓一,像是确认一般笑问。
“这是很好的一件事不是吗?”
九条拓一点头,“确实是非常好的事,毗蓝月小姐有你们守着她,她很幸运。”
【她】不说话了。
“我能问一下您的名字吗?”
“……这就罢了,我们每个人的名字都不一样,早已湮灭在了这茫茫世间,若你想称呼,便叫我们【毗蓝】吧。月亮她很不喜欢别人叫她的姓,你也注意些。”
九条拓一点头,垂在身侧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在左手手腕的脉络处,出现了一个不起眼的红痕,似被横陈在其上的刀割痕迹。
——这是【约定】的证明。
与虎谋皮无异于自杀,他很清楚这个道理,但是…那千秋万代的承诺,实在是诱惑力太大。
那是哪怕眼前的少女死去,也会永远跟随着九条家的神秘力量。
连产屋敷家主也不知晓。
那么……不管世道如何变迁,不管统治者是谁,他九条家,会保持着这份富贵繁荣,千秋万代!
而代价只有他一人和一些微不足道的俗物。
这个少女只会完成他的一切想法……甚至只要他想,只要他拿出她要的代价…就连这个国家那个最高的位置……
九条拓一的野心几乎要压抑不住。
等他还想再问,身边站着的少女气势却已经和方才全然不一样了……
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可是身边现在的这个少女,已经不是方才同他对话的那个女人……
月环视四周,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走到湖边的。
看向身旁的九条家主时,他看她的眼神……很复杂。
她有点读不太懂……
自己让他感到遗憾了?为什么?
.
回到九条家主为她准备的房间时,月还有点懵。
什么叫做【那么未来几天就拜托月小姐了,我会安排好你未来几天的一切】???
她答应他什么了?
搞不懂……
干脆趁着天黑之后直接翻墙走掉好了……
那个九条少主什么的,管他去死。
但正当她准备离开,那些【物品】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要离开的想法瞬间消失殆尽。
不对……
这是不对的……
这是…不对的!
——食物啊!
——是久违的美味血肉啊!!!
——好香的血气,哦—!还有刚夭折不久的婴孩啊!
——好香……
黑和枝,楔和叁的声音都欢呼雀跃到极点。
豆大的汗珠一颗又一颗地沿着白皙脸颊的轮廓滴落。
蛊兽的五感同她交接,哪怕她憎恶着这样的事,但不可否认的…蛊兽生性喜爱人肉,它们的本性……就是食人。
好想吃…好想吃……
一声又一声,一口又一口……仿佛无尽的魔咒在脑海中回响。
滔天的饥饿感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吞噬殆尽。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血的味道……
酸涩腥臭的味道在口中炸开。
很难吃……
但那是蛊最喜爱的美味。
女仆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地将那盘……血肉模糊的东西放至月的面前。
“家…家主大人说…这些都是干净……路子得…得来……的……请…请您……慢慢…享用……”
——啪——
脑海中紧紧绷着的某根线骤然断裂。
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陷入了某种停顿,而后又骤然勾起了前所未有的残忍笑意……
良久她默默地将视线移到了跪伏在地上颤抖不已的女仆身上。
“怎么了?没见过吃人吗?”
凉凉的语调里是盯上了猎物的好整以暇。
女仆浑身抖若筛糠。
月起身,袖子一抖,四只大于正常物种尺寸的毒虫掉在了那精美的西洋茶桌上。
它们火急火燎地爬到了那在盘中垒起的“肉山”上大快朵颐。
“哈啊——”
月自喉间发出一声舒适的餍足叹息,仿佛一个在燥热的天气裹着棉被行走的大汗淋漓人,突然棉被被脱下,一阵舒适的凉风又正巧迎面吹来的畅快惬意……
蛊兽吃人越多,力量也就会越强大,而同它们相连的她,力量也会……越强。
她的蛊兽很久没有吃过人了。
它们虽然不讨厌鬼的血肉,但论美味,还是人肉是它们的最爱……
吃过珍馐,就不会再想着粗茶淡饭。
所以它们有时候宁愿不吃,也不肯将就。
那个女仆在看到那几只大得吓人的蜘蛛蝎子时,眼前一片空白,直挺挺地往后一倒,吓得晕死了过去。
楔的眼神一移,看见地上的人,直挺挺地就跳了过去。
月眼疾手快地在空中抓住了它。
——为什么?
楔不解。
它不过是帮忙处理这个看见它们的女人而已,顺便填饱肚子,有什么不对吗?
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蝎子红色的背甲,月神色莫名,低头不语。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还是不要吃她了……桌子上的足够你们吃饱……”
至于这个女仆,就把她的记忆抹掉,放过她吧。
不应该……吃人的。
那个九条拓一……他怎么知道她需要人肉的?
内心疑问很多,月却不知为何并不想深究下去……
她转身把毒蝎重新放回桌上,看着大快朵颐着人肉的四只蛊兽,她神色极其复杂地皱起了眉,垂在身侧的手缓缓地握紧了。
.
无惨今日本是通过一些人脉才联系到了这位手中有诸多医药产业的家主。
一般来说,他并不想和华族有什么联系。
华族高傲又奸诈,且相互之间消息灵通,不管是伪装还是掩盖踪迹都很麻烦。
与之相比,商人是最好的伪装对象。
而这次的这位华族手上有好几家顶尖的医疗机构,药物的渠道也有非常多,
这一次,他就暂时破个例,毕竟对方或许手上会有他想要的东西……
刚踏进这座华美的宅邸,无惨几乎是一瞬间就掌握了这座宅邸里有多少人,明的,暗的……
嗯?
空气中有一丝细微的气味飘到他的感知中。
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闻到过。
这是……
血的味道…还有这股若隐若现诡异的香味……
是她?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而在宅邸另一头,看着蛊兽吃完盘中人肉的月淡淡地看着桌子上吃得肚子很撑的四只,无喜无悲。
从和服腰带间抽出一方手帕,将桌上残留的血迹擦除干净,她复又起身打开房间门,让房间内的血气散去。
打开后她才意识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她走神了那么久吗?
转身走进房间,纤纤素手打开了墙壁上的电灯开关,驱散了房间内的黑暗。
吹入房间的夜风带来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危险气息——
月动作一顿,拿着手帕的手不自觉地一抖,瞳孔缩小,脸上浮现出惊愕的神色。
为什么……鬼舞辻无惨会在这里?!
.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月把枝和楔留在了外面,没有唤回身体里。
两个蛊兽也很自觉地爬到一个头发里面藏着,一个躲进厚厚的和服腰带中。
月急步在九条家的走廊中行走着。
身后的女仆几乎要跟不上她。
“小姐…小姐!您不能在宅邸里乱走…家主大人他吩咐…吩咐过……您…请您等等!”
女仆气喘吁吁地在后面奔跑。
好奇怪!明明都是穿的和服,这位小姐怎么走那么快的?
她要跟丢了,会被管家责罚的……女仆的脑海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月在一个拐角之后彻底甩开了身后喋喋不休的声音。
——
初秋的夜风总是带着寒凉的气息。
却比不过她身后的鬼身上传来的阴冷气息。
“晚上好,毗蓝月小姐,好久不见,真是令人惊喜的重逢啊…不是吗。”
如同罂粟花般磁性的男性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梅红色的竖瞳似裂开的玻璃,散发着浅淡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