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泛没有再强求沈湘君喝药,也没有喝沈湘君推到面前的茶,一手扣在腰间的佩刀上,食指扣刀柄低声道“正巧,本将军也与你有话说,不过还是先听你说完。”
沈湘君微微颔首,轻抿着茶水,去除掉嘴里的苦味才缓缓的道“此事或许还要从周将军让人代娶我开始说起吧。”
周泛头皮瞬间一紧,眸子紧紧盯着沈湘君,一副如临大敌的神色。
沈湘君眸子微敛,心知与人道歉该看对方的眼睛,随即撩起眼皮,明亮的眸子里带着歉意看向周泛,因为有愧气势瞬间就比周泛矮了那么一截,“成亲那一日,替周将军娶我之人,他替周将军与我拜了周家高堂天地,还替周将军圆了房,我与他有了夫妻之实。”
周泛面色微变,一双锐利的眸子打量着沈湘君,似乎想问些什么,却又忍住了。
沈湘君停顿了片刻后,依旧直视着周泛,歉意在继续“我知道周将军现在应该很生气,也知道此事不管是发生在王城还是江城,任何一个男子知道家中妻子与外人有染,轻者被休名声扫地,重者乱棍打死沉塘。今日我厚着脸皮来此与周将军致歉,是我污了你家门楣,不管是周将军休妻也好还是打死我也罢,我都认。”
“周将军若是要休妻,现在便可。若是要打死我,还请等我找到爹娘后再动手,沈湘君再此恳请周将军原谅。”
说完,沈湘君便起身对着周泛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的的在地上磕下,为心里下意识的隐瞒去了两个孩子的存在而感到惭愧。
周泛神情很复杂,并未立即让沈湘君起身,随即沉声问道“沈湘君,本将军就问你一句话,若不是你命数将近,你会来与本将军坦白这件事吗?”
跪在地上的沈湘君沉默了良久,没有说话。
沈湘君知道坦白后果的代价太大,她若是长寿,或许也会这么做,只是会尽力求周泛放她一条生路。
她会带着那两个孩子找到沈月娘,每天吃她做的饭,听李伯欢的教导,与他们过一年四季,春养蝉,夏听雨,秋收果,冬取暖,就算穷一点也没关系。有这样的好日子她又怎么舍得去送死。
沈湘君跪在地上,迟疑的摇头又点头,乱了心神。
周泛见此心里也松了一口气,随即弯腰扶着沈湘君起来,沉声道“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沈姑娘有本将军也有。所以我不怪沈姑娘所为,沈姑娘也别怪本将军用你换利,还有周家为自保休弃你之事。”
沈湘君眸子里愧疚未消,随即眸子里闪过一抹茫然之色,喃喃道“周家休妻?”
周泛锐利的眸子微垂,对上视线茫然的沈湘君,想着眼前的这病弱绝美的女子应该是个好说话的,便低声应了一声。
沈湘君眼中的愧意渐散,轻柔抚开周泛扶在胳膊上的手,拉开了距离,低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周泛见此,便也只能收回手,如实道“在你离开王城后的第三个月。”
“楚离忧知道?”沈湘君看着周泛再次问道
周泛看着面前冷了脸,瞬间好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沈湘君,谨慎的开口道“本将军不确定他是否有得到消息。”
沈湘君漆黑的眸子紧盯着周泛脸上的表情,苍白的脸上出现难耐之色,瞬间一口血喷了出来,像地上栽去!
周泛被吓了一跳!眼疾手快的捞住沈湘君,对着帐篷外大声喝道“快去请大夫!”
在帐篷外巡营的将士听见周泛的声音,立即往大夫所在的帐篷而去!
周泛把沈湘君放在床上,用衣衫垫起她的头,沉声道“沈湘君你别这么娇气,不就是被人利用了吗?至于想不开气吐血!这天下谁不被谁利用!如本将军,如楚离忧,谁又不是这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你这已经算是好的了,本将军也就只把你卖了一个主,没有卖二主。不过就牺牲你一个人,就能换多少人存活,怎么想怎么划算!本将军要是有你这么值钱,每天做梦都能笑醒,上战场都能多杀一群人!”
沈湘君面色灰白,如亡故之人,耳边听来周泛不停的嘀咕声,烦闷的皱起了眉头!
沈湘君与军中的口粮挂钩,大夫几乎是一路跑过来的!看着嘴角还挂着血迹的沈溪沈湘君,心中一惊,立即道“将军,你就不能替她把脸擦干净!”
周泛在一旁,都不知道从何下手,沈湘君现在在他心里就是个易碎的琉璃娃娃,他粗手粗脚的哪里敢去碰!“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赶紧看看她有没有事!”
大夫嘴上在说,但是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一手搭在沈湘君的脉搏上,便立即道“有中毒的症状,她刚才吃什么了?”
周泛瞬间面色一变,看向桌上的那碗药,凌厉的眸子露出了杀意,“我与她见面后,她只喝了药与茶,至于其它的要问问她的贴身丫鬟。”
大夫起身朝药碗走去,端起闻了闻,随即放下又闻了闻茶杯,直起身看着周泛,道“还请将军让人寻条畜生过来。”
周泛对着一旁的将士抬了抬手,示意他去找。
药是大夫开的,也是他亲手煎的,周泛从接过药后便再也没有假手于,若是真的是药的问题,那这批救济粮食不仅不要想了,只怕还要与楚离忧结仇!
一盏茶的功夫,将士不仅牵来了一条狗,还押着一个伙夫进了帐篷!
“将军!末将去找野狗的时候,正巧看见这伙夫在附近鬼鬼祟祟的张望很是可疑,便立即押他过来让将军审一审!”
狗被大夫强行喂了沈湘君喝剩的那碗药,没一会功夫,狗嘴里便开始有血流下!确定问题出在了药上,周泛瞬间杀意暴起!一刀了结那条不断抽搐的狗!
“拖下去!今天吃狗肉!”
说罢凌厉的眸子看向那伙夫,沾血的刀尖抵住那人的脖子道“今儿本将军心情不好,你做了什么如实说,别让本将军动手段去审你!”
伙夫被吓的头冒冷汗,跪在地上双股打颤,脖子上的冰凉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将军,小的就是去捉野狗儿,想着给将士们开开荤。”
周泛用刀尖抬起伙夫的脸,“将士们吃不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前儿不捉狗,昨儿不捉狗,今儿沈湘君来了你去捉狗,你是当本将军两个肩膀上架的猪脑吗!”
话音落下!周泛没给再审问的机会,直接一刀了结了伙夫!
周泛黑着脸看着将士,声音里带着怒意道“把他给本将军架到练武场!传所有副将一刻后练武场见!谁要是找借口不来,别怪本将军的大刀伺候!”
将士立即拖着那伙夫退了下去,此时笆竹归来,刚好看见被拖出去的血淋淋的尸体,面色一白。
周泛看向大夫,沉着脸道“有没有治?”
大夫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低声道“她的五脏六腑本就已经衰竭,若不是靠名贵药丸吊着在,只怕早就没了。药她虽喝的不多,却也足够致命。这一次是真的没有挽救的余地了,趁昌平侯府家的公子还不知情未曾发难,将军还是早早防备。”
周泛转眸看向沈湘君,沉声道“楚离忧赶过来要一个月,这一个月你把她的命给我吊着!不管花多少银子,我周家自己掏腰包!”
大夫一脸为难的看着沈湘君,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周泛漆黑的眸子凝视着大夫沉声道“从本将军入军营开始,你便一直跟着本将军,今日接触药最多的人是你,嫌疑最大的人是你,本将军愿意把这信任给你,希望你别让本将军失望。”
从抓药到熬药,都是大夫亲力亲为,虽然药在伙房熬的,但大夫真的不知道这毒是怎么进去的。若是方才周泛对他发难,大夫真的是有口难辩。
大夫轻叹一声表忠心道“将军的信任我无以为报,今日我便撂下这句话,就算天下所有人都要害将军,我也不会!”
周泛收回视线,没有再多话,转身出了帐篷。
笆竹不过是按照大夫的医嘱去煎了个药喝,一回帐篷便得知自家小姐中毒了,瞬间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要站不住!
大夫拿了一片提神醒脑的草药放在笆竹鼻子下,见她有好转,便立即道“你可不能倒,你要是倒了,谁为你家小姐净面。老朽还要去给她配点药。”
笆竹看着沈湘君沾染鲜血的脸瞬间红了眼,“这可怎么和侯爷交代!”
大夫见笆竹开始哭,瞬间揉了揉额头,道“你先别急着哭,把她平常吃的药给我看看,我也好调整药材。”
此事后面周泛是怎么处理的,没有人说,只知道那一天那些副将从练武场出来时,一个个脸如黑炭,回到自己营里后,便开始从上到下的翻帐篷,从伙夫翻到身边的军师。一个也没落下,就连副将的帐篷也全部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断头台上,天天有人被斩!一时间闹的军心涣散!人人自危!
沈湘君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周泛得知消息便立刻冲到沈湘君帐篷,看着瘦成皮包骨头的沈湘君,周泛心里生起了愧疚。
“沈小姐对于中毒的是我疏忽,我向沈小姐道歉,还有那一日我也不该说你矫情。”
沈湘君靠坐在床榻上,若是不看她的脸色,只看那一双漆黑如星辰的眸子,一点也不像病入膏肓之人,“周将军其实说的没错,我的性子确实矫情,所以便问周将军一句,这一次道歉,是觉得错了,还是为了粮食。”
周泛在战场上为了取胜,可以说一千次谎话,但现在在这营地面对沈湘君不得不直言道“都有。真心道歉有,因为粮食也有。”
沈湘君苍白的唇抿了抿,沉声道“道歉收到了,我本不长命,但是也不想如此遭罪,不管是用我交易的事,还是中毒的事,我都拒绝原谅周将军。我也没有几十旬寿命去原谅周将军,还请周将军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