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
钟嫔和纯嫔二人并排坐着,裙摆撩起,露出白皙的一截玉腿,再往上看,膝盖处青紫交错,淤血肿胀。
前头两个医女轻手轻脚为她们擦上药,嘱咐道:“两位小主,待药汁吸收后,先冰敷减轻浮肿,睡前再热敷一遍,促进血块消散、活血回流。”
纯嫔温和道:“有劳两位大人了。”
“不敢当,微臣告退。”
钟嫔在闭目假寐,眼前浮现出前日她与熙昭容在御花园的冲突,越想越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纯嫔见她就连放松时也眉头紧蹙,轻抚上去问:“钟姐姐,怎的了?可还是在想熙昭容?”
钟嫔睁开眼睛,并未否认:“你觉不觉得前日,熙昭容的状态不太对?”
纯嫔一愣,仔细回想了一番道:“熙昭容一直便是急性子,有些倨傲,我倒没察觉出哪里不对...许是她怀着身孕的缘故?妇人怀胎,脾性总是会差些的。”
钟嫔摇摇头:“当时她一直拿帕子捂着口鼻,仿佛是喘不上来气似的,脸也通红,神情太过激动了。”
纯嫔思索片刻点了头:“确是如此。”
钟嫔又面露期望问:“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在御花园碰见她时的情形吗?当时她还未有身孕,才被皇后娘娘和慧容华下了面子,便将气撒在你我二人头上。”
纯嫔有些疑惑地肯定道:“自然是记得的。”
钟嫔问:“那你还记得当时她的神情吗?”
纯嫔苦思冥想半晌,未果,泄气道:“好姐姐,你就别同我兜圈子了,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钟嫔郑重其事凑近她,低声道:“我怀疑...熙昭容患有喘症。”
身患喘症之人,发作时会出现急喘、气短、胸闷、咳嗽之兆,严重者则会在短时间内出现呼吸困难甚至窒息。
纯嫔大吃一惊:“怎会如此?身患喘症之人不宜动气发怒,我观熙昭容脾性...时时动怒,不像是有此病症呀。”
钟嫔道:“我有位姨母便有喘症,她年轻时症状轻,可怀胎之后便加重了许多,闻不得好些味道,也不能有什么心绪波动起伏,否则便会发作。她便是因着这个缘故接连没了两个孩子...前日熙昭容那样子我便觉得眼熟,原来是和我姨母发作时一般无二,只是没她严重罢了。”
纯嫔迟疑道:“可、可喘症也算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先天弱症,若她真的有,便不该入宫为妃呀;况且她入宫也有一年半光景了,太医频频请平安脉,怎的从未听闻呢。”
钟嫔道:“你忘了?熙昭容是礼聘入宫的,没经过层层秀女筛选,身子有什么病症自然是能瞒下的。她从前应当也是症状轻微,再加上家世好身份高,自然不会有太医自找不快,许是怀胎后才有所加重,明显叫我瞧了出来。”
纯嫔若有所思:“喘症并不常见,熙昭容若真的有,也是要好好瞒着、不叫人发现的。妹妹前日便困惑不解了,咱们明明并未真的撞上熙昭容,更别说害得她崴脚了,但她却发了那样大的火气。走时那个叫蛾眉的大宫女也急着要请太医...莫非就是因为这一层缘故?”
钟嫔认同道:“是呢,若非见过姨母发作时的样子,我还真不一定能看出什么端倪。本以为她就是个脾气大的草包,没成想还有如此城府,瞒得这样好、这样久。”
她顿了顿,又道:“说不定脾性大也是她的伪装,为了让人不往那处想,她可不得照着和身患喘症相反的样子来么?”
纯嫔笑着推了推她:“好啦,钟姐姐,这不过是我们姐妹间的闲话猜想罢了,就算熙昭容真的身患喘症又能如何呢?”
钟嫔收起那副正经神色,也跟着笑了:“是了,与我们何干?只是我却免不得要向上天祷告,她那样的人实在不配生出个健健康康的好孩子。”
纯嫔一把捂住她的嘴四周望了望,见宫人们都在外头候着才放下心来,长舒出一口气:“姐姐慎言呀!”
...
翊坤宫。
距离寿安长公主府的中秋诗会已然过去了一个月,美人褚韫玉终于被迎进了宫。
依旧是一顶小轿从偏门抬进来,但对于褚韫玉来说,她费尽心思终于得偿所愿,如今也算扬眉吐气。
那日在清漪园被抓时,她第一反应便是闻人翡陷害她,可转念一想,闻人翡背后是谁、她背后又是谁?闻人翡没有必要对一个小喽啰出手。
那便是旁人陷害闻人翡,被她掺和了一脚了。
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怨恨、怪罪和迁怒,她们二人在金花落时好歹同住一屋,闻人翡为何总是冷冷淡淡的,也不提醒她一句?那日她当真没有察觉到自己吗?
她闻人翡是太后族亲,身份尊贵不错,自己可是做了她的替罪羊,名声扫地不说,还吃了许多苦头。替她挡灾,她难道不该感谢自己吗?
自己才是那个无辜受累之人!
闻人翡欠她,她会好好记着;皇后不分是非,是个和稀泥的;还有躲藏在暗处设局之人,褚韫玉也暗暗下定决心要一探究竟。
她这样想着,轿子已经稳稳当当停在了翊坤宫门口。
贴身丫鬟连翘将她扶下来,二人刚踏过门槛,便看见一个御前内侍刚好展开黄绸似要颁旨,见她到了,笑道:“想必您就是褚小主了,正好,一同听旨吧。”
闻人翡和江芙山已然按次序跪下,江芙山还冲她温柔一笑,示意褚韫玉到她身旁去,褚美人于是一撩裙摆跪在了二人身侧。
只听那御前人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贵人闻人氏克娴内则,特晋为嫔;美人江氏雍和粹纯,特晋为贵人,赐号‘宜’,钦此——”
“臣妾接旨,谢主隆恩。”
闻人嫔和宜贵人的宫女分别给那位御前人塞了个荷包,他笑眯眯道:“今后翊坤宫里就有四位小主了,虽说旁的宫中一般都是三位,但翊坤宫更大些,陛下念着宜贵人和褚小主是旧识才特地这么安排。”
褚韫玉福身笑答:“多谢公公,改日我亲自去承乾宫谢恩。”
“得嘞,那杂家就先走一步了!”
前来传旨的宫人都走后,闻人嫔朝二人礼貌点了点头便转身进了自己宫中,举止间竟是丝毫没有要同褚韫玉说些什么的意思,叫褚韫玉好生气恼。
宜贵人江芙山拉过褚韫玉道:“来我宫中坐坐吧。”
褚韫玉撅了噘嘴将闻人翡抛之脑后,亲切地挽住她的胳膊道:“都听姐姐的!”
二人在殿内坐下,褚韫玉先挤眉弄眼打趣道:“以后就要称呼姐姐为宜贵人了,这一批秀女里面独独姐姐一人得赐封号,妹妹真是好生羡慕呢!”
江芙山微红了脸,“莫要揶揄我了。今年秀女入宫初得封的位份都不低,所以陛下没有依着初次侍寝便晋位的规矩来,方才我打听了,除了闻人嫔和我以外,还有那位施答应也晋了选侍呢。”
褚韫玉两手托腮:“莫要说不相干的旁人,姐姐,陛下为何赐下‘宜’字给你呀?”
江芙山忸怩了片刻,还是道:“陛下曾赞我纤秾合度、浓淡相宜...想必便是这个原因了。”
褚韫玉“咯咯”笑了起来。
江芙山羞的满脸通红,屏退了左右道:“快别说我了,说说你罢!那日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虽然她已找了闻人嫔问清缘由,但仍想再听褚韫玉亲口说一遍,也好分析设局之人。
褚韫玉神情怪异起来:“那夜...有个内侍假扮御前人的模样悄悄来院中传旨,没有点名道姓,只说陛下约我在清漪园一见,我到时有个男子背对着我负手而立,刚走过去,我便被像是特地赶来的侍卫拿下了...”
可能是出于面子和名声,不想在闺阁好友面前显露出自己急功近利、贪得无厌的一面,褚韫玉隐瞒了那名宫人是特地来找闻人翡一事。
“后来被带到凤仪宫,我道出自己的名姓,那男子竟有些错愕,可知是找错了人!”褚韫玉半真半假,恨恨道:“不知我是替谁背了锅,又是谁心如蛇蝎设下此局,要是被我得知了,定要叫他们好看!”
还在金花落时,和她同住一房的那几个秀女除了闻人翡便再无谁值得注意了,褚韫玉这话摆明了是在江芙山面前上眼药,暗示闻人翡有问题。
江芙山嘴角的笑意隐隐淡了两分,她没有再说旁的,只心疼道:“这些时日想必你受了不少苦,如今入了宫便不要再想那些,旁人说什么也只当耳旁风就是了。”
此话一出,褚韫玉便知道自己的事迹怕是早已传遍了后宫,不管是私会被逐出宫、还是诗会落水,流言蜚语定然是满天飞的。
她红了眼眶,挑挑拣拣将自己回府后是如何被父亲送往贞善堂、又是如何两次巧遇明帝的说给了江芙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