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岸开火的战报传至庆州时,皇上和各位大臣正在开朝会。
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个个凝神屏息,不敢轻易发言,皇上差点晕厥过去,坐在龙椅上缓了半天,才渐渐恢复神智。
“马上传令南陵,命武阳率军赶去清罗江口岸。切记不可过江与北夷军交战,只需坚守南边防线,防止敌人进入我朝的疆域即可。”
下完命令,皇上甚至没有多费口舌,与大臣们在朝堂商讨一番,他撇下众人,立马赶往白府去寻周穆。
他没想到,两国竟然真的打起来了,小打小闹不足为惧,可一旦架上火炮,那便是动真格了,往后局势只会越来越紧张。
周穆就算腿伤未愈,这个时候也必须去前线坐镇才行,哪怕绑着去抬着去,他也得让周穆在那军营里待着稳定军心。
国家生死存亡的关头,皇上已顾不上周贵妃的哭诉,更没心思担心周穆的腿伤,一切以战事为先。
皇上到来时,周穆正站在白府的正堂中央,面前挂着他那副玄铁盔甲,缝隙处已有陈年积灰,他拿着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每一个甲片上的划痕,都在记录着他的累累战绩。
周穆心中热血沸腾,恨不能现在就披甲上阵,疾马而行直奔清罗江,与北夷人展开生死对决。
可是,他不能,至少此刻并非最佳时机。
皇上看到周穆站起来了,顿时喜不自胜,忙上前问道:“周爱卿,清罗江的战况你可听说了?”
“有所耳闻。”周穆冷静回道。
“知道就好,朕也不再赘述详情了,你赶紧上前线吧,武阳已先行一步,率南陵的军队赶去增援了,你即刻出发,应是能和他差不多时间到达。”
皇上说话都在大喘气,急得不行,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周穆:“你看,朕把兵符都带来了,你直接从白府走吧。”
周穆嗤笑一声,没有去接,而是把手中帕子往桌上一扔,缓步走至椅子旁坐下,一边揉捏着自己的左腿,一边冷漠地回道:“请皇上恕罪,臣不能接下兵符。一来,我的腿伤未愈,无法上战场打仗。二来,我的家人还在北夷为质,我若一露面,那不是把她们往死路上逼吗?”
“可敌人已经打到家门口了。”皇上急得直跺脚,“你的腿不是能行走了吗?若国家灭亡,你以为北夷人会放过你的家人吗?到时候不仅她们得死,咱们这些人也得跟着殉国。”
周穆咂咂嘴,疑声道:“皇上不是一向主和吗?这次怎么不通过谈判来解决纷争呢?”
皇上愣住了,当初北疆和谈,以北夷人杀害使臣而告终,澹州和谈,又以邺朝出逃而不了了之,现在两国之间已完全没有信誉可言,还怎么谈?
周穆看出皇上的顾虑,继续说道:“邺朝应先表达和平意愿,主动提出进京和谈,这样对北夷来说无需承担任何风险。北夷入京不足三年,根基未稳,他们也需要休养生息,再次打仗对两国来说,都是巨大的消耗,齐颜可汗不会看不清形势,他必然会答应和谈。”
“可和谈难免又要割地赔款......”皇上的声音渐渐小下来,心里极不情愿。
“不。”周穆毅然决然道,“和谈只有一个条件可供探讨——休战十年,换我的家眷归国。”
皇上一脸不可置信:“就不用附带点其他条件?他们能轻易放人吗?要不我再准备些金银珠宝奉上?”
周穆怒目一瞪,吓得皇上不敢再吱声。
“就这一个交换条件,土地一寸不让,钱财一分没有,若他们不谈,那便继续打下去。”
周穆说得斩钉截铁,皇上也不好再多言,只得先派人去北夷传话,管他有用无用,试一试总是没错。
让皇上意外的是,和谈文书一递过去,北夷那边便停火了,连着一个月双方都在隔岸观望,没有再出兵交战。
按理说,急报从清罗江送达京城只需几日,来回最多半月,若齐颜可汗不同意,那回信儿应该早都传来了,可现在那边迟迟没有动静,说明北夷还在权衡考虑。
这对邺朝来说,算是个没有消息的好消息。
武阳赶到清罗江,把情绪激动的百姓安抚下来,他亲自接见各位澹州遗属,把周穆的腿伤情况如实告知,说周将军从未忘记澹州之耻,只是如今伤势还在恢复期,现在不能挂帅出征,请大家不要急躁,待他痊愈后再做定夺。
大部分百姓能理解周将军的难处,且他们也知道,自己这些人成不了气候,所以仍把北伐的希望寄托在周穆身上,武阳如此一说,他们也就安心归家,不再聚集在清罗江边。
而少部分情绪激动的遗属,听说又要和谈,顿时开始怀疑周穆的用心,以为他和那狗皇帝一样,贪生怕死,只求自己安稳,早已忘记澹州十万亡魂无家可归。他们坚持不肯离去,非要逼迫朝廷出兵,继续与北夷打到底。
武阳费尽口舌,实在相劝不下,最后只得几包泻药下去,给这群人彻底放倒。在拉了十天半月后,他们终于熬不住,各自回城求医去了。
齐颜可汗还未做出最后的决定,邺朝请求和谈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多少前邺朝百姓,深夜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心里又激动又期盼,哪怕故国已回不来了,他们也渴望见到邺朝的使臣团入京,全一全他们的思国之情。
皇宫里,几个女人好几日都没睡安稳,她们得到的消息,比普通百姓听到的更准确,那便是她们也是和谈的条件。
在被困敌国近三年后,她们终于有很大的希望回到邺朝了。
经过半年的治疗,晚云的身体大有好转,余毒已清,只是身子比之从前虚弱许多,不可大跑大跳,更不能情绪激动,稍一受累,便会感到头晕目眩,喘不过气。
这几日,因为和谈一事,她难免心里有些起伏,兴奋了两日后,又开始胸闷难受起来。
午膳时分,晚云盯着满桌的菜肴,却没有胃口吃,正提着筷子坐那儿发呆,忽然感觉门口光线一暗,抬眼望去,只见林夕大步走了进来。
他解下肩上大氅递给一旁的宫人,自顾自地坐到桌旁,大口吃了几筷,又喝下一杯热酒,才停箸看向晚云。
“怎么?听到要回国的消息,高兴得都没心思吃饭了?”